男孩子好看的眼睛里带着诧异,他张了张口,却将话语吞了回去,换上一副熟悉的微笑:“是的,我来了。”预想中的那个拥抱却没有到来,一只手触上我的面颊,将泪水一遍一遍轻轻拭去。
我突然回过神来,不,不可能是孔川也穿越了。那半片青瓦只可能我才有,而他是不可能也不应该会和我同时回到这个朝代的。只不过是历史给我开的另外一个玩笑罢了,一个长的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是的,孔川,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迟到。就像以前那么多次的一样,看见你来了,我对你微微一笑:“你来了。”你就会送给我一个微笑:“是的,我来了。”还有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这次,不,还有这漫长的以后,你都不会来了。谢谢你,赠我空欢喜。
我向后退了一步,低头赶快擦干净泪水,再一抬头,已是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对他再次微笑道:“抱歉,我将您错认成一位故人了,若有失态之处还请见谅。”
那男孩子见我这样微微愣了下,旋即也咧嘴一笑,道:“无妨。”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瞬间换了一副愠怒的表情。他一改刚才的温和,生气的盯着我道:“你是什么人?是哪个宫中的?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一头雾水,但想想似乎是自己扰了别人的清净,低头道:“对不起,我是入宫来选秀的,今天第一次进宫还不懂规矩,请见谅。晚上睡不着就起来随便走走,闻到花香才走进来,没想到打扰到你了。”听着这一段半现代半古代的道歉的话,自己都觉得耳朵磕得慌。
“秀女?”男孩子自己嘟囔了一句,方才笑道:“你若是真心道歉,就过来陪爷喝上几杯如何?”我心中已然不悦,不就是不小心打扰到你了吗,歉我也道了,怎么还这般缠人。但听他自称为“爷”,想来很有可能是某位阿哥,罢罢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盼着他喝完几杯酒把我给放了。
他倒也不等我答应,直接拽了我的手就拖着我往前走。我无奈至极,在心中暗暗朝他翻了个大白眼,却又觉得好笑,这小子的性格倒是和孔川如出一辙,霸道又不讲理。
梨花谢
跟着他转到了庭中一棵大树的背面,才看到树后有一张石桌,奇怪的是,却也只有一张石凳。桌上摆着一坛酒一个酒杯,一把长剑斜着横放在桌上,剑柄吊着长长地剑穗,煞是好看。
我有些不解地看向男孩,他用手指指凳子,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坐上去。我正要落座,却觉得身后传来一阵酒气,回头一看,自己已被他搂坐在怀中。我大惊,想使劲挣开,他的力气却出奇的大,我用尽全力他揽着我的胳膊却纹丝不动。
无奈,我又急又恼地瞪着他,他哈哈大笑,一边将酒杯倒满了递给我。接过酒杯,我低头看着杯中的倒影一边随意地转着杯子,抬头时已是巧笑倩兮:“既是喝酒,那么便兴有个彩头,不知我喝的这杯酒的彩头是什么?”
男孩拧着眉毛看了我一眼,并未接话,而是突然一个转身站起,把我放到凳子上,自己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剑,向前一跃,剑已出鞘。
少年抖了个剑花,顿时银光大盛,和着天上的星汉之光,竟恍如不在人间。白影与剑光合二为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如贯如虹。许是受了剑气的影响,树上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一片白色的蝴蝶翻飞在银色的凌冽之中。银光忽地一收,漫天繁花飘飘扬扬地落在肩头铺满了透着水色波纹的庭院,少年长身玉立,长剑当歌。一时间,今夕何夕,天地静谧。
我冲少年微微一笑,击掌笑道:“好剑法。”少年撇了我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得意,又带着几分傲慢和孤冷道:“我这彩头便是这套剑法的名字,如何?”说完并不看我,只是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扫了一眼院中景象,心中已经有数。“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剑虽舞得好,只可惜是断简残篇。”我笑吟吟道。
男孩子听闻此语剑尖一颤,转过头来用不可思议地表情瞪着我。愣了愣,他弹剑笑道:“想不到在这宫中竟遇上了知音。不错,此套剑法正是《月下独酌》,是我自己编制而成,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没料到,今日却被姑娘看破。”
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在现代古代,我都对剑术这玩意儿一窍不通,欣赏或许还行,要说这套路可是大大的不懂了。只是看着此情此景,觉得非李太白那首《月下独酌》无以形容,因此小小赌了一把。又见他收剑之时身影有些凝滞,而剑意似乎未消,故猜测他只舞到了“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之处。没想到居然猜中了。
心情不禁大好,刚才的不悦之感也一扫而空。心中气血涌动,遂抓起坛子灌下一大口,然后将坛子向他胸前抛去。笑道:“这杯酒算我敬你好身手的!”他一手稳稳接住坛子,也是就着坛口灌下一口,眼神中隐隐有波光流动,似星似辰。
他一手执剑,一手抱坛,直接坐到了石桌之上。我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就着坛子又喝了一小口,递给他道:“怎样,两个人相比一个人喝酒如何?”心中暗想这一桌一凳已是孤独到了极致,没想到一个阿哥也会有此等凄凉之心境。
他叹了口气,以几不可闻的声音缓缓道:“这本是两个凳子。额娘死后,我便把另一个凳子给移走了。”抬头看了看月亮,继续道:“以前额娘总是坐在这个凳子上等皇阿玛来,可是无论额娘怎么等,那个位置始终是空的……”
又是一个深宫怨妇的故事,我在心中低低叹了口气。
“也是这样的晚上,额娘总是会出来看着月亮,我问她看月亮干什么,额娘说因为皇阿玛也和她看着同一轮月亮。”言及于此,少年已是泪盈于睫。
沉吟少许,我抚着他的剑脊笑道:“你可知在你额娘心中什么是最珍贵的吗?”“皇阿玛。”他闷着声说。“不对,你额娘她心中最珍贵的东西是你啊。”
“真的?”我笑着点点头:“对。你的额娘每天看着你长大,你想想是不是看见你受伤最伤心的那个人是她?看见你高兴她也会高兴?”少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其实这都是很简单的道理,只是阿哥你太执着于一方面反而忽略了这些浅显的地方。”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我,我也回应着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的额娘虽然思念皇上,但她心中也明白皇上不是一个人的皇上。但是,你在她的心中却是全部。因此,如果你难过的话,你的额娘在天上看着你也会难过的。”顿了顿,我故意打趣道:“看到你如今已长大成人,堪称是浊世佳公子,想必你的额娘也会欣慰至极。”
他低头轻抚着剑,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两人静坐在院中,各自想着心事。突然面前一花,方才惊觉那少年又偕剑跃了出去。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这一套剑法堪堪舞将下来,已是趋于圆满。我抚掌而笑道:“剑即心声,看来你已是想通了。”少年负剑而立,含笑不语。我见天色已近明亮,起身施施前行,向他福了福身子道:“天已近亮,我也该走了。”
走出院子方又折回来,面色微微发红地问道:“那个……请问储秀宫怎么走?”
少年像听到了好笑的故事一样,开始还拼命忍住,只是肩膀发颤的厉害。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迷路了就是迷路了,爱笑不笑。”他便开始剧烈的大笑起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门……咳咳……往右拐,那有座假山,再往前一直走……咳咳……走到有一个小池塘的路口向左拐就到了。”
我看着他笑的神魂颠倒(天地良心,我当时真的只想出了这么个形容词),无奈道:“谢谢,再见。另外,你笑的很好看。”
少年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向我的背影追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我回头冲他一笑,道:“未名。”
未名,即是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