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沙粽很好分食,肉粽就不是了。
吃完了最后一口细沙的,苏傲雪就细嚼慢咽着,没有继续动筷了。
杜景堂察觉到她的拘谨,把整块排骨都夹到她碗里,自己只吃了小半块糯米。
苏傲雪眨巴着眼,意外极了:“都给我?”
杜景堂说了,这是他喜欢这种吃法,所以家里才给他做的,而他居然会整个地割爱。
苏傲雪觉得放在碗里的,似乎也不只是一块排骨而已,咬一口可以一直酥到心里去。
“我不是说了,以后待你要比亲妹妹还好呢。”杜景堂摸摸她的后脑勺,觉得这餐饭是他们吃过最不隆重的一餐,却是他最喜欢的一餐,“跟锦华的人,谈得顺利吗?”
“已经和导演谈过了,我还拿了剧本的提纲回来呢。”苏傲雪朝门口努努嘴,挂在那里坤包,包口露了一截稿纸在外面。
杜景堂望着她的侧颜,正不甚顾及形象地大快朵颐。她并没有因为谈到工作而雀跃,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也很勉强。他凑近了看她,一只手仍摸着她乌黑的头发,道:“我们家小妹妹,好像不开心呢。”
“你……”苏傲雪呛住,瞪着眼、捂着嘴问,“能看出来?”
“当然。”杜景堂扯过她始终不肯从嘴边拿开的手,掏出干净的手帕塞在她手心里,顺便捡走她唇边一粒糯米。
苏傲雪其实挺想告诉他,那是她喷出来的,挺脏。
但,这时候说似乎也晚了吧。
她只好躲开半边身子,把手和嘴都擦干净了才转过来,大致说了一下今天会面的经过。
“把女演员的美貌和身材当噱头,我不太同意,但我也没底气反对。就算反对了,结果恐怕,也只是我个人丢了一次工作机会,最终电影还是会照他们的想法拍出来的。”苏傲雪无奈地咬了一下嘴唇,眉心中间被她挤出了一个“川”字。
“慢慢来吧。”杜景堂一面安慰,一面又替她捏一把汗,“两个剧本真能应付过来?”
如果说昨天苏傲雪觉得能应付,是她相信自己吃苦的能力,那么今天她依然觉得可以应付,纯粹是因为两家公司,都不需要她表达思想。她自嘲地笑了笑,纠正道:“是两个把情节和人物放末位,而把噱头和看点放首位的剧本。我想……只要不怕苦、肯花时间,总能应付过去。”
杜景堂此刻有种无力感,他在社会上的地位只是个阔少,很难在工作上拉她一把,只好心疼地表示:“那也辛苦了。我知道,人的现状距离原先的理想越来越远,其实是件折磨心志的事。但是,电影是个成本高昂的行业,我也说不出那种我给你投钱、你爱写什么就写什么的大话。”
苏傲雪诧异地张大了嘴,她有些好奇他究竟有多少家私,居然敢动投资电影的念头。既然她没做过找人单独为她投资剧本的美梦,当然也就谈不上失望了:“也许……等我有了名气,事业会越来越顺利的。”
以她目前的生活来说,住高级公寓已经是她不敢想却轻易实现的一个梦。至于工作上,她幻想有一天能遇到一家公司、一位导演,可以认同她一些观点,她也就很感到满足了。
杜景堂听她用词是“事业”而非“工作”,工作不过是糊口,但事业则代表了梦想。他觉得自己也不能输她太多,便开口道:“我马上也要出去就事了。这样也好,省得我在家里闹出动静来,影响你创作。”
苏傲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从前以为有家庭做靠山的少爷小姐们,都是把交际当工作的。结果杜景堂居然告诉她,自己有出去谋事的计划。她好奇地问道:“是吗,找了哪里的工作呢?”
谈起这个话,杜景堂想到自己初听到这消息时,那种奇异的感受,猜想苏傲雪的惊异也不会在他之下。未开口,笑意先忍不住爬上了嘴角:“电检机关。”
见苏傲雪轻声地翕动着嘴唇,一双乌溜溜的黑眸转啊转的,知道她也是猜着了却不敢相信。
杜景堂撑不住又笑了一下:“就是电影检查委员会的上海办事处呀。”
苏傲雪“哦”了一声,她对这个机关不是说有什么好感而是多少会觉得有些亲切,毕竟她最尊敬的佐老师曾在那里工作过。
“那我们不就是同行了?”苏傲雪偏着头想了一想,旋即扑哧地一笑,摇头道,“不过呢,你是官老爷,我只是个堂下听训的民女而已。”
“当真吗?我看你可没有什么听训的样子,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杜景堂自认识她以来,习惯了听她说不行、不可以,似乎她对他提的一切事情都急于否定,常是觉得她倔强到了胆大包天的程度。
可那是杜景堂的印象,苏傲雪本人可不敢认呢。她猛地摇头,还拼命摆手,道:“你说什么呢,我胆子只一点点大呢,见谁都不敢高声说话,生怕人家反驳我。就像今天,明明我觉得自己没错,但人家冲我盯一眼,就只要那么一眼,我就觉得必然错在我了。”
看她说话时,还会不自主地把嘴巴撅起来一点,真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她说不敢跟人高声说话,这或许也是对的。世上有很多人,但只有一个杜景堂,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动气,即使动气也很快会过去。她见的那些经理和导演,一个不高兴就可以开除她,她又是个才出去谋事的姑娘家,自然见谁都矮半截。
杜景堂心里可就要想了,锦华是资本比较大的公司,姿态当然会高一点,交情也难攀。不过,他给牵线的那个凤姿,股本不算大,在拥有几百家电影公司的上海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的规模。像这样的公司对于投资的态度,应该是来者不拒的吧……
这时,苏傲雪开口问了一件事,打断了他的思考。
“对了,你的工作也是佐老师介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