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光同他的仆从走了之后,赵宁佑卷了裤腿下了池塘。
那时已经入快秋,荷花塘的潭水虽然不寒冰入骨,却着实也凉得刺人。
到如今,我依稀还能用工笔勾勒出赵宁佑在池塘中湿漉漉单薄的背影,甚至连赵宁佑在池塘中捡了哪几本书,我都一一记得。
我瞪着一双小短腿靠着冰冷而粗劣的石栏,也许是怕我受凉,身旁的嬷嬷给我披上了一件小小的兔毛披肩,赵宁佑弯下了腰,将浮在水面的书本捡起,抖了抖水渍,又如视珍宝的捧在怀里,卷了卷袖子,他忽然抬头,一下子就看见了趴在石栏的缝隙处的我。
我回忆,那时候的我是想开口说话的,我想问问他什么书这么宝贝啊,明明是皇子为什么要下水这么不顾及身份委屈自己?
可是我知道,我开不了口,注定只能静静的望着我所能触摸的世界。
我扫兴的拉了拉身边嬷嬷的衣袖,嬷嬷领了神,正准备弯腰抱我,忽然,水中的赵宁佑迈着步伐走了过来。
午时的日光有些刺眼,明晃晃的太阳照射在被他扰乱的池水,晃出了一圈圈金色的波痕,他弯下了腰,就着身边开得正茂的一朵黄色睡莲,折断了茎,透过石桥中间宽大的缝隙,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扫了扫一下他手中的还沾着水珠的睡莲,又抬起头看向水中的他。
少年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那是我在宫中从未见过的,如此澄澈而具有感染力的笑容。
一下子,戳中了我的心。
我想,我算是记住了赵宁佑这个侄子了。
☆、深井冰口口二十
少年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那是我在宫中从未见过的,如此澄澈而具有感染力的笑容。
一下子,戳中了我的心。
我想,我算是记住了赵宁佑这个侄子了。
侍从驾着马匹的吆喝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绵远悠长的回忆在凝视赵宁佑拉长挺拔的背影中戛然而止。
我忍不住的想要将多年前池塘中的那个瘦小的身影同他重叠,然而,时光拉长了回忆,也渐渐淡化了曾经的痕迹。
所有的人都会成长,都会变。
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不过是洪荒流年间的一瞬。
然而就在这一刻,我从这一瞬中又体会到了片刻的永恒,仿佛这咕噜咕噜的马车行驶在京城的官道上,那么长那么悠远的广道,一辈子都走不完似的。
忽然,前方那抹黑色的人影放缓了速度,赵宁佑提着缰绳,像是有感应般偏过了身子,垂在身后的墨金色发带动了动,赵宁佑的视线落了过来。
没有四处扫视,而是一下子就落在了某个点,我有些看不清他所注视的地方,倚着头回望着他。
黑色的背影只是凝滞了片刻,转瞬又提着缰神驾着马背走到了前面。
夜晚渐渐降临,街道上高高挂起了朱红色灯笼,如一条长龙盘旋在整个帝都,我将车窗的帘幕放下,所有的亮堂的一切都归于黑暗。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马车在玄武门停了下来,各自院子的婢女们早就在宫门口等候着。
下了马车,我跟着青贵妃去了梧桐院,面前的赵宁佑和青贵妃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聊着,我在他们的沉默着身后装壁花,冷不丁,赵宁佑转过了身子问我,“姑姑,灵云寺有趣吗?”
我点了点头。
比起这森严的皇宫,我更喜欢外面的世界。
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对着赵宁佑招了招手,“宁佑,你弯腰下来,姑姑有件东西要给你!”说着,我从衣领间掏出了赵宁珊为我求的平安符。
我将它从脖颈处取出,踮着脚,慎重的戴在了弯着腰的赵宁佑的脖子上,脸不红心不跳的对着他说道:“这是姑姑从寺里,磕了三个响头亲手求来的,保佑宁佑平平安安!”
赵宁佑的目光有些诧异,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任由我的动作,他伸出了手抚摸着这个简陋的小挂件,半响,才出声:“姑姑有心了!”
我对着他和蔼的笑了笑,怎么会呢,这样既不辜负了宁霜的心意,也顺势做了人情,真是两全其美,物尽其用!
“佑儿,长公主如此对你,你要牢牢记得姑姑的好。”青贵妃在一旁看着我们笑着说。
宁佑挺直了背脊,指尖的动作不停,似乎一点不嫌弃这明黄的小三角,将它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挂在衣襟面前,弯着唇角道:“姑姑的一番心意,宁佑记下了。”
人心叵测,我看不懂赵宁佑的心,也不知道他这句话带着几分真意,我只是弯着嘴角,看着他,露出一份天真烂漫的摸样。
眼看着天色已黑,梧桐苑里的长廊上,宫婢们纷纷出来点亮昏黄的宫灯,一霎那,整个梧桐苑都笼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辉。
我同阿桃往寝宫处走去,宝华殿的修缮工程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明日我便要搬回去,想到以后就不用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连走路的步伐都有些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