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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 第六章 天降大任于斯狐(第1页)

在小白的掩护下,打退了一路追赶而来的异灵川杀手,我们一行日夜兼程回到了狐山。

入山前我抬头仰望:五色萦绕的云彩亘古不变,密密地遮蔽着笔直插入九霄的峻岭。自古无路,从无人踪。直到近一百年来,才不停有人类登山家,依靠先进的科技装备,动用了陆地和空中的双重探查手段,希望可以找到一条上山的路径,不过都在狐族的干扰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铩羽而归。狐族一天存在,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在云山雾罩的九天之下,有一座美丽神秘无法言说的伟大山峦,养育着非人世界中最源远流长的通灵族类之一:狐。

我跟在小白的身后,在山涧间蜿蜒的小路上缓缓行走,秦礼和阿敛在前面飞跑,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到了一个转弯处,我忽然停下来,入神地看着路边一块硕大的石头,叹息一声:“小白你看,那就是你爹把我一脚踢飞的地方啊。”

小白看了一眼,“扑哧”笑了:“你就是和狐王在这里玩荆轲刺秦?”

我摇摇头:“不是,狐王当时在绝顶堂闭关呢,你爹把我抓到这里来踢飞的。”

小白大为惊讶:“怎么可能?我爹那个爆竹脾气,还能从绝顶堂忍到这里才发作?奇怪啊奇怪。”

我仔细一想,记忆中白老太爷的确性如烈火,说揍谁就揍谁,有时候全族聚会议事,他和秦老太爷政见不和,当场就能扑上去扭成一团,非四大长老一齐出手无法阻止。怎么踢我入世还特意选个好地方?

一边想,脚下也没闲着,登云踏雾,转过九曲十八弯,山腰处一圈平地突起,凿出无数山洞,也有重重屋宇,狐族本部到了。

好久不见,我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激动,一头奔到自己住过的山洞里,石头床还在,吃剩下的法术书也还散放在洞口,仿佛我未曾离开过。我左摸摸,右摸摸,不时转过头对小白微笑。他背着手,也笑嘻嘻地看我。从前的数百年岁月,在记忆中如梦如幻。我问小白:“其他族人呢?”

他摇摇头:“这些年大多数族人都搬去人间居住了。人间更舒适,也有利狐族的壮大。只有长老会和受训族人留在这里。”他遥望山峦上的空蒙云色,“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和人类彻底融合,谁知道呢。”那声音中有淡淡的惆怅,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和人类融合——听起来是很好,但是真的融合了,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走过去靠在他身边,眼前广袤世界,极目无穷,是只属于狐族的万年胜景。虽然冷清,却庄严无垢,凛然荡然。我想起香港街头摩肩接踵,无穷无尽的人:为一百块钱撕破脸皮的家庭妇女;被抢劫后倒在地上慢慢死去的遇难者;耗尽毕生精力被一脚踢出门的小职员,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了断残生……

我忽然打了个寒战。我是狐,从未真正领略人间疾苦,我只是旁观,路过,看一眼便离开。一切牵挂,不过是因为我娘。那个认识的生物里,唯一真正纯净无瑕的人,不因其他。握住小白的手,我一时心乱如麻。这时候远远传来秦礼的呼喊:“白弃,你爹叫你带南美来选命池。”选命池在狐山之顶,最与天界接近的地方。选命池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水池,那里有一座通体雪白的四方建筑,只有四面墙,没有顶盖。建筑中有一个白色的窄柱,柱上有一个可容一人盘腿坐下的广口容器,由四种颜色的不知名金属拼成,金、黑、紫和白,也正是族中四大姓氏的家族颜色。那容器平时都是干枯的,但是每隔七百年,就会洇出湿润的水雾,萦绕四周,渐渐聚成水滴,滴落在容器底部。狐族一见,就知道这是选命的先兆,必须立刻派出族中银狐使者,前去九乌神殿锻炼六神,在容器中的液体漫出边缘之前回到狐山绝顶,同时长老会召开大祭典,招回全体族人,祭祀仪式过后,选命银狐坐于其中,将见到的天降异像,代表狐族下七百年的命运指向,使之谨从,招福免灾。

这段话,我是从选命殿外的铭文上看到的。那柱上容器内的液体,果然是渐渐满了,无时不刻沸腾着,“哗哗”声像一种急切的嘶叫。

我凑上去默默地看。清清如水中云卷云舒,一眼见底,恍惚又包含三界十方。也许是我睁眼太久,产生幻觉,竟见到水底有血如熔岩,“咕嘟咕嘟”冒出来。急忙一眨眼,又似是虚幻。

这个样子的我,可以选命吗?选出来的,又是什么注定的凶命,会引发非人世界的惶恐,连海外的生物都震动,要来与我为敌?

门口传来一声叹息。我回过头去,那个熟悉的影子虽然矮小,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是我当年望而生畏的对象。不过,我眼下迷惘之极,看到他心里生出来的倒是一股依恋,半点安心。

我奔过去请安:“白老太爷,您身子可好?”

发须皆为雪色的紫狐小老头,五官和小白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神气还是跟往常一样严肃。他背着手,身上仍穿着长长的紫缎大麾,扣子一直扣到喉咙下,果然军容严整,一世到老。他看着我抬抬下巴,表示回礼,绕着选命池走了一圈,才开口问:“刚才我看你脸带惊恐,看到什么了吗?”

我如实禀报,他又叹了口气:“你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兆头吗?”我也如实摇头。白老太爷顿时恨铁不成钢,“银狐啊,你是银狐啊。”

换了几十年前,我一看他这个表情,立刻就要脚底抹油,走得越远越好,否则多半被他的“雷动咒”打得脊背焦黑,跟叉烧似的。不过现在我无处可躲,非得硬起头皮问一声:“嗯?什么?”

他看我一眼,十足是亲子鉴定中心门口那些混蛋男人的模样:“银狐最通灵,知凶吉,辨运程,预言前后五百年大势,怎么到你这一代,天赋全失?”他连连顿足,“亏我送你到人间磨练,全无用处!天意啊,天意……”

什么?送我到人间磨练?敢情我中的那个“风疾咒”是蓄谋已久的?

白老太爷看来是豁出去了,一瞪眼坦白道:“废话,否则踢得那么巧,让你刚刚能脱形化体?我一巴掌扇你去南极冻半年省事多了。”

老头儿火气真大,手段也够狠,扇去南极冻半年,不怕我吃得那里的企鹅断子绝孙吗?顾不上提闲话,我苦苦纠缠:“白老太爷,你送我去磨练,为了什么呀?早点儿说清楚,我不是好对症下药?”

他大喊大叫:“选命啊,就是为了如今的选命啊,你不知吉凶,怎么选,怎么选?”

他硕大一个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杀气腾腾的一串问题,问得我两个的眼睛都直了。我一步一步往后退,只要白老太爷手稍微一动,我就健步如飞逃命——哎呀,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小白的飞天术练得那么好了。

飞天术练得再好,在白老太爷面前估计作用都不大,我刚蹭了两步就被他发现了,手一指,眼睛一瞪:“干吗?又想跑?”一道紫色剑气从他指尖贯出,在我周围结结实实画了个圈,我一接近边缘,就像被人打一耳光似的,疼得要命。

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千里迢迢跑回来,接风宴还没吃呢,先挨打一顿助兴,这是哪门子接待法?暴跳如雷中我发了倔脾气,硬起头皮猛撞过去,心中那个似我非我的声音恍惚又带着轻微的笑意,隐隐说:“撞,用力,用力。”

然后我一头撞到了地上。白老太爷这只老狐狸居然临时把法力收了!

栽倒在地上,我不得不承认姜是老的辣,悻悻地爬起来,发现殿中又多了一位,正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南美,刚才那一撞,很帅啊。”

我没好气地作个揖,说:“庄妈妈别玩了,白老太爷教训我呢。”

庄妈妈是庄缺和庄敛的老娘。在我成人之前,她是族中捉弄人的第一高手。她读心之术最强,几乎没有人不上她的当。她摸着我的脸,眼光一寸寸地从我身上扫过,几乎要看到骨头里面去。须臾,对白老太爷说:“你说她无法通灵?”

白老太爷绝望地更正:“不是我说,是事实如此。”

庄妈妈大摇其头:“非也,非也,她不但通灵,而且通得好犀利。嗯,我看看。”她不知道要看什么,又从头到脚把我咀嚼了一遍,最后拍拍我的肩膀,“南美,在异灵川里那一架打得快不快活?”

我拼命点头:“快活死了。”

白老太爷凑过来,好像我基因突变似的:“你打架?赢了异灵川?”

庄妈妈一把拨开他:“没错啦,她心里的记忆还清清楚楚的,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想和我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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