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喊才让胡雪岩警省,抬眼望去,恰好看到珠翠满头的阿七,红裙红袄,浓妆艳抹,从东首一间屋里,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
郁四这时候特别高兴,先拿阿七打趣,『唷!』他将她上下一看∶『你倒象煞个新娘子!』
阿七不理他,冲着胡雪岩改口喊做∶『胡大哥!』她得意地问道∶『你怎么谢我?』
『承情之至!』胡雪岩拱手说,『我早晚一炉香,祝你早生贵子。』
这是善颂善祷,阿七越发笑容满面,接着便以居停主人的身分,招待宾客,一个个都应酬到,显得八面玲玫,而郁四却有些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他拦着她说,『办正经要紧。请出来见礼吧!』
娶妾见礼,照规矩只是向主人主母磕头,主母不在,只有主人,胡雪岩觉得此举大可不必。无奈贺客们众口一词,礼不可废,把他强按在正中太师椅上。然后只见东首那道门帘掀开,阿七权充伴娘,把芙蓉扶了出来,向上磕了个头,轻轻喊了声∶『老爷!』
芙蓉忸怩,胡雪岩也觉得忸怩,贺客们则大为高兴,尤其是杨、秦两位老夫子,评头品足,毫无顾忌。阿珠的娘便来解围,连声催促,邀客入席。
喜筵只有一席,设在厅上,都是男客,猜拳行令,闹到二更天方散。贺客告辞,只郁四和陈世龙留了下来。
『到里面去吧!』郁四说,『看看你的新居,是阿七一手料理的,不晓得中不中你的意?』说着,他拉着胡雪岩就走。
『慢点,慢点!』胡雪岩说,『四哥,你这么费心,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一共替我垫了多少?』
『这时候算什么帐?明天再说。』
『好,明天再说。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胡雪岩问∶『她那个叔叔呢?』
『你是说刘不才?』郁四略停一下说道,『你想,他怎么好意思来?』
侄女儿与人做妾,做叔叔的自不好意思来吃喜酒。胡雪岩心想,照此看来,刘不才倒还是一个要脸面的人。
『不过今天不来,迟早要上门的。这个人有点麻烦,明天我再跟你谈。』
胡雪岩本想把他预备收服刘不才做个帮手的话,说给郁四听,但郁四不容他如此从容、一叠连声地催着,便只好先丢开『叔叔』,去看他的『侄女儿』。
一踏进新房,看得眼都花了,触目是一片大红大绿,裱得雪亮的房间里,家具器物,床帐衾褥,无不全新,当然,在他感觉中,最新的是芙蓉那个人!
新人正由阿珠的娘和阿七陪着吃饭,听见脚步声响,她先就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似地。胡雪岩也觉得不无僵窘之感,只连声说道∶『请坐,请坐!你们吃你们的。我看看!』
借故搭讪,看到壁上悬着一幅红绫裱的虎皮笺,是黄仪写的字,胡雪岩腹中墨水不多,但这幅字,却能读得断句,因为是他熟悉的一首诗——签上的那首诗,只最后一句改了两个字,原来是『美人何处采芙蓉』,黄仪却写成『美人江上采芙蓉』。
胡雪岩笑了,回头看到陈世龙,他也笑了。显然的,这是他跟黄仪两个
人搞的把戏。
别人却不明白,不知他们笑些什么?阿七最性急,首先追问,陈世龙便将胡雪岩的如何求签,又如何因『何处』二字而失望的故事,笑着讲了一遍。
大家都感觉这件事很有趣,特别是芙蓉本人,一面听,一面不断拾起头来看一看,每一看便如流光闪电般,那眼神在胡雪岩觉得异常明亮。
『那就没有话说了!』阿七对芙蓉说,『 你天生该姓胡!』
『是啊,真正姻缘前定。』郁四也说,『我从没有办过这样顺利的事。』
『话虽如此,到底是两位的成全。借花献佛,我敬四哥四嫂一杯酒。』
阿珠的娘手快,听胡雪岩这一说,已把两杯酒递了过来,一杯给她,一杯给郁四。
『慢来,慢来!不是这样。』阿七用指挥的语气说,『你们索性也坐了下来再说。』
于是阿七亲自安排席次,上首两位,胡雪岩和芙蓉,阿珠的娘和陈世龙东西相对,然后她和郁四说∶『老头子,我们坐下首,做主人。』
大家都坐定了,只有芙蓉畏畏缩缩,仿佛怕礼节僭越,不敢跟『老爷』
并坐似地,胡雪岩就毫不迟疑地伸手一拉,芙蓉才红着脸坐了下来。
『你们先吃交杯盏,再双双谢媒。』
由这里开始,阿七想出花样来闹,笑声不断,她自己也醉了。胡雪岩酒吃得不少,但心里很清楚,怕阿七醉后出丑,万一跟陈世龙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话,那就是无可弥补的憾事,所以不断跟阿珠的娘使眼色,要他们劝阻。
『好了!我们也该散散了,让新人早早安置。』阿珠的娘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便问∶『咦!世龙呢?』
陈世尤见机,早已逃席溜走。胡雪岩心里有些着急,怕她一追问,正好惹得阿七注意,便赶紧乱以他语∶『郁四嫂酒喝得不少,先抉她躺一躺吧!』
一句话未完,阿七张口就吐,狼藉满地,把簇新的洞房,搞得一塌糊涂,气得郁四连连叹气。自然,胡雪岩不会介意,芙蓉更是殷勤,忘却羞涩矜持,也顾不得一身盛装,亲自下手照料,同时指挥新用的一名女仆和她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大姐,收拾残局。
等呕吐过后,阿七的酒便醒了,老大过意下去,连声道歉。郁四又骂她『现世』,旁人再夹在中间劝解,倒显得异常热闹。
乱过一阵,贺客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