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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2页)

“你使我对上帝的威力发生了怀疑,因为他的威力还比不上你的愚蠢,”爱弥尔答道,“我们亲爱的拉伯雷最后把这个哲理问题解决了,他用的是比叽哩咕噜、咕噜叽哩更简单的两个字:也许,而蒙泰涅①的我知道什么?就是从他那里脱胎来的。再说,轮理学上的这些最新的词儿,也不过是皮浪②处在善恶之间时所发出的感叹,就象布里登的驴子③站在两份燕麦饲料中间,不知要吃哪一份好。可是,让我们把这个永远有争议、今天已经归结为是或否的问题暂且搁下吧。你打算跳进塞纳河究竟想要取得什么经验?你是不是忌妒圣母桥的那架水力机?”

“啊!要是你了解我的生活。”

“啊!我没想到你这么平庸,”爱弥尔嚷道,“你这句话早已成了老套。你难道不晓得我们全都在自夸比别人受到更大的痛苦?”

“啊!”拉法埃尔又在叹气……

“你这样唉声叹气真是滑稽可笑!让我们来看看:你到底害的是津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病,竟迫使你每天早上运用你肌肉的力量,象达米安④过去所做那样,傍晚时分把给你四马分尸的马匹拉回来?你有没有住在阁楼上,穷得一文不名,只好喝西北风充饥?你的孩子们有没有在你面前喊过‘我饿啦’?你有没有为了赌博把你情妇的头发剪掉去卖钱?你是否曾到过一个假地址去兑取一张假托你叔父的名义的假支票,而且惟恐来得太迟了?如果有过这类事情,我就听你的!要是你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张被拒绝支付的期票,或者由于厌世而投水,我就不认你是朋友。你坦白吧,不许撒谎;我不要你作历史回忆录。尤其是在你醉酒的情况下,要尽量说得简短;我就象一个读者那样苛求,何况我正困得象个做晚祷的女人,快要睡着了。”

①蒙泰涅(1533…1592),法国轮理学家,他的《随笔集》是他的不朽之作。

②皮浪,公元前四世纪希腊的怀疑派哲学家,他否认人类能够到达认识真理的境界,说人们只能认识事物的表面现象。

③布里登,十四世纪法国经院哲学博士。相传他对一个同时在两方面有要求而不能自决的人的处境,竟用一个假设来说明;一个又饥又渴的驴子面对在相等距离的一桶水和一筐燕麦,究竟它应先从哪儿开始?这是个无所谓的问题。先喝或先吃都可以。

④达米安(1715…1757),因为用小刀刺伤法王路易十五,据说只是为了给国王一个小警告,而被判处四马分尸之刑。

“可怜的蠢材!”拉法埃尔说,“从什么时候起痛苦不再值得同情?当我们到达这么一种科学阶段,使我们能写出一部心灵的自然史,把它们立起名目,把它们分门别类,分科分属,例如甲壳类,化石类,爬虫类,微生物类……还有什么类?我也说不上。到那时候,我的好朋友,心灵将可以象物质那样被证实,让人知道世上确有花儿般娇嫩,花儿般脆弱的心灵,也象花儿般轻轻一柔就碎;而有些心灵却象铁石,任你怎样磨擦也毫无感觉……”

“噢!你饶了我吧,你的这番开场白,请给我省掉吧,”爱弥尔握着拉法埃尔的手,半嘻笑半怜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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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冷酷的女人

沉默了一会儿后,拉法埃尔无意中做了一个洒脱的姿势说:

“说老实话,我此刻头脑特别清醒,能把我的一生概括成一幅图画,我不知道这是否应归功于葡萄酒和五味酒的力量。总之,这幅画中的一切形象、色彩、陰影、光线和半浓半淡的色调都得到如实的反映。我想象中的这种诗意的花招,如果它对我过去的一切痛苦和快乐不是带着某种轻蔑态度,我倒也不觉得奇怪。从远处看,我的生命似乎是被一种奇怪的津神现象所缩短了。这种持续了十年的漫长而隐约的痛苦,今天可以用几句话来复述,其中的所谓痛苦只不过是一个概念,而快乐也只是种哲学的反省而已。我是在用判断来代替感觉……〃

“你简直象一件没完没了的修正案那么讨厌,”爱弥尔嚷道。

“也许你说得对,”拉法埃尔心平气和地接着说,“为了不致滥用你的听觉,我打算把我十七岁以前的经历略去不谈了。在这以前,我象你,也象无数别的人那样,过的是中学生的生活,这种生活中虚构的痛苦和真正的快乐都成了我们甜蜜的回忆。只要我们没有再过这种生活的机会,我们对珍馐美味发腻了的胃口,都会向往星期五的素食。过去美好生活中的作业,尽管我们似乎觉得讨厌,可是,它却教我们懂得了工作……”

“快谈你的悲剧吧,”爱弥尔露出半滑稽半埋怨的神气说。“我从中学毕业以后,”拉法埃尔接着说,一面举起手做出要求继续发言的姿势,“我父亲就强迫我按照严格的纪律生活,他让我住在与他的工作室相毗连的一间房里;我晚上九点钟就得睡觉,早上五点钟便要起床;他要我专心攻读法科;我除上学外,还到一个诉讼代理人那里学习;我每天走路和上课的时间都经过严密的安排,晚餐的时候,我父亲还要严格检查我的功课……”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爱弥尔打断了他的话。

“嗨!你见鬼去吧!”拉法埃尔答道,“要是我不把那些影响我的心灵,使我发生恐惧,和使我长久停留在青年人的淳朴阶段的种种不易察觉的细节告诉你,你怎么能了解我的感情呢?就这样,直到二十一岁,我都是屈服在一种比修道院的规章还要严酷的专制管制之下的。为了揭露我生活上的惨痛经验,也许只需把我父亲的形象向你描述一番就够了。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又干又瘦的人,他面孔狭长,脸色苍白,说话简短,象老处女那样爱嘲弄人,象办公室主任那么细心。他那种父亲的尊严,就象一个铅质的圆盖紧紧扣在我的淘气和快乐的思想之上;要是我想对他表示一点儿温柔甜蜜的感情,他就会把我看作一个要说蠢话的孩子;我怕他更甚于过去害怕我们的学监。在他看来,我始终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现在我还象看见他站在我面前。他穿着栗色长外套,身子象支复活节的蜡烛般挺得笔直,那神态活象一条烟熏的鲱鱼给卷在一本政治讽刺书的赭红色的封皮里那样。可是,我仍然爱父亲,因为他毕竟是正确的。严厉如果有伟大的性格和纯洁的品行作依据,并且巧妙地和仁慈相配合,也许我们就不会痛恨它了。即使我父亲对我从来不放松一点,即使在我二十岁之前,他连十个法郎的零用钱也不给我,可是,这无赖的十个法郎,放荡的十个法郎,在我当时看来却是一笔可望而不可即的财富,它使我幻想出许多迷人的乐趣,尽管如此,我父亲总算还设法给我寻找一点娱乐的机会。在他答应让我痛痛快快玩一次以后,过了好几个月,他终于领我去滑稽剧院,去参加音乐会、跳舞会。我很希望能在舞会上遇着一位情妇,交上一位女友,对我来说,这就是独立自主。可是,我生来既怕羞又胆怯,根本不懂得沙龙中那种特殊语言,何况,在那地方我连一个熟人也没有。所以,每次从那些地方回来时,我的心始终还是那么纯洁,同时又那么充满欲望。再说,到了第二天我仍旧被父亲当做一匹战马套上辔头,一清早就回到我的诉讼代理人那里,然后上法科学校和到法院去。

“想要离开我父亲给我划定的刻板路线,那就是存心要惹他生气;他曾威胁我说,只要我一犯错误,就把我送到安的列斯群岛①去当海员实习生。因此,万一我敢于冒险到游乐场所去玩一两小时,我就会周身发抖,害怕得要命。你可以想象一个具有最狂放的幻想,最多情的心灵,最温柔的情感,脑子里最富诗意的青年,却经常面对着一个世界上最僵硬、最忧郁、最冷酷的人,这种情形只能用把一个少女嫁给一具骸骨来作比拟,我只要说出我生活中这样一些奇怪现象,你就会理解了,那就是:一切企图逃跑的计划在我父亲面前都会烟消云散,一切失望只能用睡眠去抚慰,一切欲望都受到压抑,一切忧郁也只能用音乐去排遣。我把我的不幸发泄在旋律里。贝多芬和莫扎特常常是我的知心密友。今天,我一回想起那些曾经扰乱过我那天真纯洁时代的良心的一切成见,我就会微笑起来;那时候我认为如果我踏进饭馆一步,我就会破产;在我的想象中,咖啡馆也成了放荡的场所,在那儿,人们会丧失名誉和当掉财产;至于拿钱去赌馆冒险,那就首先要有钱。

①安的列斯群岛,大西洋和美洲内海之间的群岛,拉法属殖民地。

“哦!即使我说的话对你会起催眠作用,我也要向你讲一件我生平遇到的最可怕的乐事,这样的乐事,好象长有利爪似的,可以抓穿我们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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