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与景行并肩走在一条僻静的林间小道上。
秋日的风匆忙穿过竹叶阵阵,惊起一圈南去的飞鸟。景行像是不畏惧透骨的凉意,衣衫单薄拾级而上,谢璋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两人半晌没有言语来往。
自夏履自尽后,朝中势力分锯两庭的境况已远去,可谢璋却不急着替代夏履在边关的势力,而是整日在谢府中逗鸟遛狗,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阵快乐无忧的岁月。
夏履一死,被牵连进暗涌中的诸多无辜之人,也算是得以安息。可谢璋却并未觉得轻松,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去见慕容之华一面。
前方艰难险阻,越过一道山,却只觉荆棘账障目,难以远望。
他把这些无人言说的担忧吞进肚中,直到景行破天荒的走进了谢府的门。
那是一个天气尚好的晌午,谢璋正躺在庭院前沐浴日光,然后便觉得一道阴影自上而下,遮住了大半日光。
谢璋抬眼看去,正撞进景行深邃的目光中。
“起来,跟我出去走走。”
谢璋张了张嘴:“去哪?”
“九月九,重阳登高,忘了?”景行淡淡道,“况且之前你答应过我,陪我去见一个人。”
“倒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
可景行并不打算给谢璋拒绝的机会,便不由分说地将目的地兀自确认完毕。
然后谢璋就不知怎么跟着景行来到了这片幽静的山中寺庙里。
可是秋日未尽,夏日残留的竹叶葱茏,倒奇迹般地安抚了谢璋不定的心。他状似一步一步地跟在景行身后,可脑中早已波涛翻涌,不得平静。
面对景行时心底某处微小的悸动作不了假,可谢璋活到了弱冠之年,至今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当初随口编的一个回京的谎言,到如今兜兜转转似乎就要成了真。
仇恨与身份带来的诸多桎梏已经将他贫瘠的生命塞得满满当当,他觉得自己大概已无力迈出那一步。
况且,景行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内心又是如何思虑的,谢璋也无从得知。
在谢璋思前想后的时候,行走在前方的景行蓦然停住脚步:“到了。”
谢璋收回飘散的思绪,抬头看去,景行站着的正前方,正伫立着一座精小的庙宇。
由外观看起来,庙宇的规模并不是很大。它坐落在蜿蜒山路的尽头,想来平日里来往的香客也并非很多。谢璋翘首看去,一眼竟没看见庙宇的匾额,直到跨过大门,进到内院,才在院内一旁的大石块上知道了这个庙宇的名字:寒山寺。
他恍惚想起,很久前他刚回临安的时候,殷如是便是在寒山寺待了些时日才回到一枝春的。
景行负手缓慢地走过了庭院,一面道:“寒山寺是山间野寺,方丈法号无一,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回去附近的村落讲佛法。”
谢璋笑道:“我不信道,也不悟佛,我修我自己。”
景行意外地看了谢璋一眼,而后也淡淡笑了:“我今日不是让你来见他的。”
前院不大,几个瞬息就已穿过,而后走入更深的庭院中。这个庭院内由西到东分别分布了四个厢房,景行带着谢璋走进西面第二间,轻轻敲了三下门。
耳边禅声阵阵,却无人开门。
景行皱眉道:“不在?”
厢房前的一棵树无声地落了几片叶,谢璋张了张嘴,正打算劝他改日再来,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叫:“信儿?!”
谢璋闻声看去,一个年迈的妇人拿着长笤,喜形于色地朝景行飞速走来。景行在听到第一声的时候,脸上奇迹般地露出真实而又温和的笑意来。
妇人眷恋地看看景行,视线又忍不住飘到谢璋的身上,局促地笑道:“信儿性子不大好,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带朋友来见我。”
谢璋虽不知妇人的身份,却也十分礼貌地给予的回应。景行自妇人手中接过长笤,道:“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谢璋,谢承湛。”
妇人连声说了几个好,然后像是恍然想起什么,匆忙交代了景行几句,一阵小跑进了西厢房。
景行不紧不慢地将长笤倚靠在墙角,才转身对一头雾水的谢璋解释道:“她是当初从西北带我来到临安谋生的奶娘,你叫她蓁姨就好。”
谢璋敏锐地从景行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品出了点不寻常的意味,可还不等他开口,蓁姨便手提着一袋东西,走了出来。她熟稔地拉起谢璋的手臂,带到厢房旁露天的石椅之上,朝谢璋轻轻点头,示意他伸出手腕。
谢璋下意识地朝景行看去,见后者微微颔首,便放心地展开手掌。
蓁姨把上谢璋的脉,片刻过后,皱着眉颇为严肃地说道:“你的体质比信儿都虚。”
谢璋一愣:“啊?”
大约是来到了信任的人身边,景行整个人状态十分放松,仿佛与朝堂之上的御史大人并非同一人。他将身体后靠在一旁的长柱上,上扬的语调带着些许的揶揄:“他还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呢。”
“气血两虚,思虑至心。”蓁姨充分发挥了身为医者的絮叨本领,“之前听信儿说你还晕倒过?睡眠不好不知道用药理治疗吗?睁着眼到天亮是指望着谁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