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镇工业有铁丝厂、电缆厂、水泥厂、印刷厂和城里、乡间盖楼使用的水泥产品预制厂。家庭私企有从把收回的废轮胎烧浇制成塑料鞋底的制鞋厂,用废胶炼制水桶、水盆、塑料碗的塑料制品厂和塑料玩具厂,还有纺织厂和农贸产品加工厂。加工厂设在河对岸的一个院落里,山货如木耳、核桃、香菇等,泥土芳香地走进去,出来就成光鲜亮丽的猴头燕窝了。胶炼厂进去的都是从市里、城里回收的胶鞋底、旧皮鞋,出去就成了城乡重新使用的水桶、脸盆、牙缸了。也许某个人喝水用的红、绿塑料杯,前身就是他自己穿的胶鞋或拖鞋;一个人用的牙刷子,前身是专门捅通堵塞厕所的胶木棒。
还有一家新闻故事加工厂,厂主是当初梦引走夜捡到一个破喇叭壳儿的杨葆青,他是识字有过见识的,爱读书读报的,因此他就近水楼台,在那个年代全国报纸杂志都春暖花开、枯木又绿时,领着儿女们用剪子、糨糊和彩色圆珠笔,订了无数的报纸和杂志,每天把发生在南方的新闻换个时间和地点,剪剪贴贴,红笔勾画,之后由他的学生重新抄一遍,寄到北方的报社去。把北方报纸上的故事和特写,掐头去尾、改头换面,寄到南方的报纸副刊上,或者把这家月刊文章重新抄一遍,作者署上自己的名,寄到南辕北辙的季刊编辑部,那稿子很快就见报刊登了,稿费汇款单,每天都从邮局一兜一袋地寄回来。这其间的逻辑与律法,就是南事向北寄,北闻向南发,把沿海的故事改为中原寄到西北那方向,再将西北的故事改为南方事端寄到沿海去。见报发稿率,在百分之九十八,是炸裂新镇有名的新闻故事厂,稿费汇款单,每天都硕果累累从邮局送到他家里。
总之的,炸裂镇没有闲人了。没人种地了。家家企业、舍舍工厂,让这个新镇沸腾得如是煮沸的水。每天天空中从烟囱腾起的黑烟和红火,把空气烧得焦焦燎燎,昼昼夜夜都有刺鼻的胶味和水沟里的腥臭味。可家家舍舍的,又都习惯了那味道,下一场雨把那味道洗一遍,清新会让他们几乎人人感冒和不快。于是着,医院又忙将起来了,病人多得和学校的学生样。病人多了就需要有自己的制药厂和药瓶、包装加工厂。加工厂多了,税收、卫生又忙将起来了。税收多了,镇长就忙上加忙了,每天都忙着新企业开工的揭幕和剪彩,吃饭和握手。后来回忆起炸裂最初的工业发展、资本积累的雏形期,孔明亮对我说了天断地绝的一句话:
“好年月啊——用剪子、糨糊都能建一家新闻故事厂,以后怕再也没有那样的年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