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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戏(第1页)

中国的戏有多少种?恐怕就是研究戏剧文化的专家也一下子会被问得怔住。从“块块”说,京剧算是大块吧,河北梆子、山西梆子、秦腔、黄梅戏、越剧、越调、粤剧……我的感觉,只要有大腕大牌演艺家支撑的,都够上级别。比如山西的二人台,河南的大调曲剧,虽说老百姓听得心醉神迷,无奈它的普及性不高,就如开在深山老林中的野花,尽自无限芳洌,态度风流,容色美艳,缺了国家级的大腕、角儿,便只好“养在深闺人未识”了。腕儿、角儿,实在是戏的灵魂,那当日风光,绝不亚于今日大牌明星;戏迷的疯狂,也决不次于今日迪斯科厅里的黄发黑眼少年。

我喜欢用“昨日黄花”这词,第一次借用后,有专家指出,应为“明日黄花”。但我后来想想,专家固然是对的,但对于谋升斗米以度日的平常百姓,恐怕还是“昨日”更为明白,戏剧现今的老化,衰惫,无力回春,从舞台上退出去,甚或“退居二线”,或返聘上电视客串甚而至于流落街头,已是不争的事实。这不是靠哪个政府或哪位伟人扶持一下就成的事。这是“趋势”。趋势一旦形成,也就是它的时运与命。它的前途恐怕还得用“与时俱进”四个字,时变我变,创新发展,才有出路。不然,你就是急煞——再打扮,它也是老了,绝无回春的这回事。

其实在戏剧红火之日,它的艺术上的造诣,也曾是如日中天。政治上的地位也曾令国人羡慕不已过。爱看戏的从皇家贵戚,文武功臣,到达官巨贾,也曾被迷倒过一批的。民国时的军阀巨头,建国以后我们共产党人中的久经考验的革命家们——除了“文革”那阵子,也还要戏的。慈禧太后老太太也喜欢观剧的。她会写字,平日赏赐大臣们一个“福”字,是极高的荣誉,很难得的事,但若兴之所致,她会连连赏戏子这字,弄得戏子一头谢恩,心里却大不耐烦。有的军阀也在赏赐上头阔绰得令人咋舌。

北京的老八旗哥儿们恐怕是最早、最忠实,也是推进京剧发展最有力的观众。他们与汉人不同,其实是国家养起的一批闲人,一生下来,便有一份按月供应的皇粮,这和今日迪厅的哥儿们不同,染了头发染不了眼睛皮肤的“爷”们跳一阵子“迪”,出了厅还得想办法去工作、挣钱。而满洲旧人子弟,生下来就领一份“工资”的,虽不算“富贵”,却是不工作也有饭吃的闲人。除了吹祖宗、摆空架子、装阔、玩鸟、遛狗、种石榴树之外,也还有些“副业”的好处。有的写一手好字,有的画一幅好画,有的鉴赏古董,有的制作时髦玩具,讲究饮食的还成了美食家……再多数竟成戏剧鉴赏家。他们在园子观剧、在茶馆清唱,和品茶一样,是“玩功夫”,一个台步错了角度,一个水袖甩得出彩,指法灵动新奇,韵味出了格调,全能看出听出,说出评出——说白了,他们自己就是不要工钱的演员“票友”,说下海便能下海,演出的能耐不弱于“角儿”。

这是一批人,算是“为艺术而艺术”的,现在恐怕已经绝了。但政治家,那些王公贵族,除了艺术之外,更关注戏的教化与风化养殖作用。现在我们见到的《铡美案》、《下陈州》、《打龙袍》、《六月雪》等诸种名戏,其实就是我们几百年的“传统样板戏”,岂止“十年磨一戏”而已?只要稍加留意,戏剧的“自动调节”作用便可发现。风化糜烂、德行有亏之时,《铡美案》便出风头。吏治败坏,冤狱生,《六月雪》乃至各种“势剑金牌”便出台生辉。由于统治层的精心经营——他们实在是“寓教于乐”的老祖宗——社会有什么风,台上便有什么浪:“戏台小世界,世界大戏台”竟是一字不差的真实写照。我们前些年搞运动,搞运动就必然错整了好人。一般地说,运动完了后便演《三岔口》——好人黑地打好人——一场误会,您别生气见怪。挨整的满不平怨愤的戾气,一笑之中悄然化释。这就是“作用”。

现今的电视剧,这般作用也还有的吧。问题是多了滥了,也就完了。比如反腐倡廉,原先高涨过的这热戏,渐渐也温度不高,戏的质量有问题,老化也僵化。事情也太平常些,戏演了白演,不演白不演,白演谁还演,且说至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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