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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灰尘(第1页)

结果,那项任务成了一场史诗般的冒险,一个传奇的童话故事。

爱莎决定他们应该从乘坐公交车开始,就像不能骑马或云兽的普通骑士在普通童话故事里的一场普通冒险。但是当公交车站的其他人都盯着怪物和呜嘶,紧张地挪到离他们尽可能远的地方时,她才意识到这事没那么容易。

上车后,呜嘶立刻表现出它不怎么喜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旅行。它四处嗅,踩人脚趾,撞翻袋子,又不小心滴了点儿口水在离怪物很近的椅子上,这让怪物感到浑身不舒服。最后,爱莎决定放弃坐车这件事,然后他们三个就下了车。只坐了一站。

爱莎用格兰芬多围巾把自己的脸裹得更紧了,双手插进口袋,带着他们穿过雪地。呜嘶很高兴摆脱了公交车,它绕着爱莎和怪物跳跃打转,像只兴奋过头的狗崽。怪物看上去很心烦。爱莎注意到他不习惯在白天出门。也许是因为狼心习惯于住在密阿玛斯外的幽暗森林中,那是连日光都不敢照射进的地方。至少在外婆的童话故事里,他住在那里,所以如果这故事有一点儿逻辑性的话,这一定就是合理的解释。

路上的行人看到一个女孩、一只呜嘶和一个怪物肩并肩闲逛时的反应,不出所料,他们都跑去了街对面。有些人不愿表现出是因为害怕才这么做的,他们假装大声打电话,然后突然被指去了不同方向,于是走到了街对面。爱莎的爸爸有时也这么做,他走错路却不想让陌生人觉得他是那种会走错路的人。爱莎的妈妈从没有这种困扰,如果她走错了,她就继续走下去,直到她要见的人不得不跟在她后头。外婆解决这问题的方式是冲路牌大声嚷嚷。人们处理事情的方式多种多样。但另一些遭遇冒险三人组的人想得就没那么周到了,他们从马路另一边关注着爱莎,怀疑她被诱拐了。爱莎觉得怪物可能擅长许多事情,但是没有诱拐这一项,打个喷嚏就能放倒的诱拐犯应该不是个太成功的诱拐犯。她觉得这大概是超级英雄非常少见的弱点——鼻涕。

这段路要走两个多小时。爱莎希望今天是万圣节,那样他们就能乘坐公交车,而不至于吓到普通人,别人只会觉得他们是故意装扮成这样的。这也是爱莎喜欢万圣节的原因:在万圣节,与众不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们找到正确地址时,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爱莎脚痛肚子饿,心情很不好。她知道密阿玛斯的骑士被派去寻宝时,绝不会对伟大的冒险抱怨或害怕,但谁说一位骑士不能饥肠辘辘、脾气暴躁呢?

那个地址上有一栋高楼,街对面是一家汉堡店。爱莎叫呜嘶和怪物等在原地,她自己过了马路。虽然她对汉堡连锁店有着坚定的道德异议,但原则不能当饭吃,所以她不情愿地给呜嘶买了冰激凌,给怪物买了一个汉堡,给自己买了一个素食汉堡。然后她偷偷掏出她的红笔,把“菜”和“单”之间的空格给划掉了。

尽管低于零度的气温刺痛着他们的脸,他们还是坐在了高楼对面的室外长椅上。或者说,爱莎和呜嘶坐着,而怪物看着那张长椅的样子就好像它也想舔他。他连汉堡外的防油纸都不肯碰,所以呜嘶吃了他的汉堡。吃冰激凌的时候,呜嘶滴了一滴在长椅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舔掉了。呜嘶又咬了一口爱莎的汉堡,而爱莎不假思索地把剩下的吃完。看到这一幕,怪物已经呼吸过度到快要窒息了。

终于吃完午饭,爱莎向后靠着,抬头仰望那栋建筑的外观。它一定有十五层楼那么高。她从口袋里拿出信封,滑下长椅,大步走了进去。怪物和呜嘶默默地跟着她,身边围绕着一股强烈的酒精气味。爱莎快速地浏览了一下墙上的入驻名牌,找到了信封上的名字,名字旁边写着“注册心理治疗师”。爱莎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她听说过许多放置炸弹、制造各种各样麻烦的恐怖分子,所以一名“心理恐怖分子”[1]一定更糟糕。

她向着走廊另一头的电梯走去。到达电梯门前,呜嘶停下了,不肯再往前走一步。爱莎耸耸肩,进了电梯。怪物犹豫了好一会儿也跟着她进去了,小心翼翼地不去碰任何一面电梯壁。

上楼时,爱莎对怪物进行了一番评估。他的胡子从兜帽里伸出来,让他看着像只奇怪的巨大松鼠,但也让他显得不那么危险了。怪物显然注意到了她的检视,不自在地扭着自己的双手。没料到的是,他的态度居然让爱莎感觉受了伤害。

“你知道,如果你这么困扰,可以跟呜嘶一起守在楼下。送封信给心理恐怖分子嘛,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她是用正常语言说的,她拒绝跟他讲秘密语言。她对外婆的语言竟然不属于外婆这件事依然心怀嫉妒。

“总之,你不用一直待在我身边看着我。”她的口气比她自己以为的更暴躁。她刚开始觉得怪物是她的朋友,但又想起他之所以在这里只是因为外婆叫他这么做。怪物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电梯门开了,爱莎抢在他前面走了出去。他们走过一排门,找到了“恐怖分子”的门。爱莎使出很大力气敲门,敲得指关节都疼了。怪物退到狭长走廊的另一面墙边,像是担心门后的人会从猫眼里偷窥。他大概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又小又不令人恐惧。爱莎心想这样的举动很难不招人喜欢——哪怕“不令人恐惧”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个词语。

爱莎又敲了敲门,耳朵凑在门锁上。再敲,还是一片安静。

“没人。”怪物慢慢地说。

“要你说?”她并不是真想朝他撒气,她气的是外婆。她只是累了,非常、非常累。她环顾四周,看见两把木椅子。

“他们一定是出去吃午饭了,我们得等着。”她闷闷不乐地说,沮丧地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就爱莎而言,安静从令人愉快,到勉强还行,到无法忍受,大概是“一个半永恒”的时间。当她已经忙完所有她能想到的事情:在桌面上敲手指;从一个小洞里抠出椅子坐垫的填充物;在软木扶手上用食指指甲刻上她的名字。然后,她用一个比自己想象中听上去更像指责的问题打破了沉默。

“如果你不是个士兵,为什么要穿士兵的裤子?”

兜帽下,怪物的呼吸放缓了。“旧裤子。”

“你以前是个士兵吗?”

兜帽上下动了动。

“战争是错误的,士兵们是错误的。士兵杀人!”

“不是那种士兵。”怪物拖长了声音回答。

“只有一种士兵!”

怪物没有回答。爱莎用她的指甲在木扶手上刻了个脏字。其实,她并不想问那个埋藏在心里的问题,因为她不想让怪物知道她被伤得有多深。但她停不下来。这是爱莎的一个大毛病,学校里的人这么说的。她从来不能控制自己。

“是你带外婆去的密阿玛斯,还是外婆带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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