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此故事中的两人或许为魔鬼所蛊惑。
事情发展到现在,冲田总司自认为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命运无话可说。整日昏沉在病榻上卧睡,仅剩的精力被长时间费力的咳嗽抢走,最后连呼吸都是极为消耗体力的事,愈渐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有时候不知道是因为疾病还是不愿意面对,真正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照顾自己的婆婆在门边留着一条小缝,好让房间里沉闷的空气能再流通一些,蝉鸣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只要睁开眼睛,就会不自觉地将目光停留在洒进来的阳光上。
躺在病榻上的时间并不寂寞,不如说意识已经难以察觉到寂寞为何物,只是强撑着让身体再苟延残喘一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在身边走动,代替了婆婆照顾自己的大部分工作。有力气能够清醒留意到的时间里,冲田总司看到一位穿着宽大衣袍的蓝眼睛少年,头发有些乱糟糟地蓬起,被一根简单的发绳绑到脑后,有时候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在忙活的时候,冲田总司难得有精神戏谑地想,马尾动来动去的样子就和小狗潦草的尾巴一样。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话了,两人便在沉默中日复一日地相处着,有时在昏迷之前冲田总司不免想,这位少年不会觉得无聊么?在这昏暗房间里浪费时间照看一位日渐死去的病人,这种事情单是想想都压抑得不行,虽然对象是自己,但还是不免想让这个少年不要白白耗费自己难得的生命。这么迷迷糊糊地想着,再睁开眼时少年已长久地跪坐在自己的枕边,带着抽泣声抹去自己额头的冷汗。
……似乎是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嘛毕竟已经到这种时候了,连身体都控制不了的人自然也无法控制心中所想,真对不起眼前这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少年。然而这么想的同时却被坚定地握住了手,那位少年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说:“请您务必不要这样想,呆在您身边是浪费生命什么的,根本没有这回事,冲田君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之后的话再没听进去,他无可奈何地陷入了又一次昏睡,再度清醒的时候还能看到少年的背影,正在盛起一碗苦涩无用的汤药,实在是不想喝,冲田总司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从未醒过。如此种种,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平凡的日常,苦涩的药味已经无法烦恼闷在房间中的二人,而病人却无法逆转地一天天衰弱下去。
时不时的,他在半梦半醒中和自己自言自语,和新选组的大家在一起的回忆,在战场上与大家并肩战斗的回忆,血腥味和春日暖阳同时存在于记忆中,每每当意识沉底时如同海浪一样将其卷起冲回。当少年用手绢将他脸上身边咳嗽出来的血擦尽时,冲田君眯着眼睛,恍惚想起那个被自己教训着不要因为顾着自己而放弃职责的少年,似乎和眼前不断晃动的小狗尾巴重合了起来。
又一阵咳嗽袭来,这个念头随即烟消云散。
——俗人说,当人意识不清时容易被鬼敲门。尽管有少年这样旺盛的生命力陪伴在身边,鬼怪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早上门来。从早到晚,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黑猫的叫声开始在耳边脑中不断萦绕,伴随着光怪陆离或贫瘠无法辨认的梦境,他确实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在清醒着能听到轻声猫叫时,下意识地将身体倾向刀的方向,整个灵魂都渴望着拿起刀斩杀那只黑猫,然而结果不过只是在方寸之间挣动了一下,惊动了在一旁打坐休息的少年。
他被惊慌地扶起,这些都不重要了,冲田总司用仅剩的力气攥住少年怀中的衣物,用自以为大声的含糊语句喊道:“……黑猫……咳咳……”
“咳咳咳……把那只黑猫……咳咳斩杀……”
扶住他的手颤抖起来,少年将他妥善放回床榻,然后是刀剑出鞘的声音,惊醒了耗尽体力半昏迷的冲田总司。他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拔刀出鞘的少年,昏暗的房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手上的刀剑反着闪光,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我会……”少年的身形依然颤抖着,手却坚定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向着门外摆出了冲田极为熟悉,即便是迷蒙意识也能认出来的天然理心流起手势,“斩掉你们这些打扰冲田君安宁的妖魔!”
伴随着少年的这句话,门外竟然真的出现了难以忽视的动静,和冲田总司极为熟悉的杀气。只一瞬,少年便抬手斩杀了一只从门缝溜进来的——妖物。是的,在斩杀之后如烟尘般散去了身形,这种事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称之为有生命一般的物品,而少年斩杀他们的手法过于熟练,几个动作之后就将意图接近冲田总司的妖物砍至灰飞烟灭,又大喝一声,以侧身俯冲的姿态在狭小房间中将其余欲继续从门缝中挤入的妖物逼至门外,随即站在唯一的入口前将围攻的敌人一一消灭。然而这场厮杀并没有关注到真正的异物,黑猫一般幼小柔软的黑雾绕过战场,从无人在意的微小空隙溜了进去。
它滑过地面,来到病榻旁边,冲田总司早已注意到了它,噩梦中的宿命化作实体梦魇来到他的身前,来宣告什么不言而喻。他心想,或许我该闭上眼睛听吧。但仍然目不转睛地与它对视。
“冲田总司。”它对着末路的壬生狼尖笑道,“感谢我吧,即将有一出好戏要开场,这样的话,你能活下去也说不定。”
……?
它在说什么,活下去?
意料之外的语句没来得及让他做出反应,猫又化作黑雾,遮住了他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降临,本就负担过重的肺部根本难以为继,由内而外开始崩溃,数秒后才终于有空气进入口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重病的身体受不了这种折腾,每一声咳嗽都在加重走向死亡的脚步——迅速清理完外部战场的少年一刀劈烂了那团黑雾,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向终局。
一度濒临死亡让他的精神达到前所未有的活跃,他终于清醒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能清楚自己的处境,但是说到底,不过是更加绝望的回光返照罢了,咳嗽在死亡来临前停了下来,剩下的一点力气,甚至都不够他站起身碰到阳光。
漆黑的情绪在心底抽芽,快速生长占满了他精神的全部,在不断失去的生命面前,他直面了自己最深处,最难以割舍的欲望,却再也无法实现,面对一直沉默看着他的少年,他终于自私了一回,将心中的愿望遗憾全盘托出。
不……
不想死……
想……咳咳……想活下去……
想拿起刀继续战斗……为什么我……
我根本……不想死啊……!!!
……像这样……无比屈辱地死去……什么都做不到……怎么都好,起码能让我握住武器,能和近藤先生他们一起,回到战场上………
…………至少不要让我孤身一人走向终局……
即将死去的壬生狼深知这不过是最虚妄的愿望,不过是弥留之际的胡言乱语,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眼睛都没法睁开,少年一手托着他,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渍。
“……这就是,冲田君的愿望吗?”
“……”
“我,明明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告诉自己一定要和您告别,结果最后还是一次一次地回来,刚刚听到冲田君这么说,心里忽然颤动了一下,好像终于确定了一个结果一样……这么想,果然还是太自私了,但是我无法,忽视您的愿望。”
“……你……”
“啊冲田君,抱歉,说得太多了,你现在还是病人,不能劳心劳神。”
“但是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就算您有怨言也没办法了,就当是,延续生命的一个小小的代价吧。”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着。少年代替死者,露出在之前无数次重复中看到的,冲田君死前最温柔包容的无言笑容。
“拜托您,在这之后,背负我的使命活下去吧。”
“再见啦,冲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