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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窥探(第1页)

大蒿卫和安东卫、青州左卫一样,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是京城东南门户之一。若是有失,那中原腹地几万万的百姓就置于虎狼的脚爪之下。今日之行,每个人都知晓自己肩上重逾千斤的重担,即便是两个娇娇女娃骑着马接连赶了大半天的路,也没有叫苦叫累。

沿途也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村子,大的有百十来户人家,小的只不过三两户。很显然百姓们让倭人们吓得不轻,看见有人骑马进村立刻就做鸟兽散了,好容易找到个耄耋老者才打听清楚了情况。

原来这群倭人只在大的村子逗留了几刻钟,稍事修整抢夺些粮食就立马上路了。可以看出来倭人前进时目标明确纪律分明,并没有依照往日的惯例滞留在村庄中大肆烧杀掳掠。

虽然是恶劣天气寒风溯溯,但每个人心中都像揣了一盆火,血中象浸了酒,恨不能马上与那群倭人正面相遇,直接拼个你死我活。这群强盗入侵他国内陆如入无人之地,除了倭人奸滑外,从侧面也可看出我中原海防之颓势。

裴青找了块背风的空地,摊开羊皮地图,细加端祥后指着一处说:“若我是倭人将领,经过长途跋涉后人疲马疲乏,今晚必定会选择在马道口歇息。这个地方地势高,可攻可守,而且前面二十里就是大蒿卫,再好没有的一个据点了!”

众人一惊,此处离马道口不过五里路,原来己方距离敌方已经如此之近了。裴青起身走至马前,扯出几块粗布细细裹缠在马蹄子上,众军士忙跟着一起动手。

两女好奇地盯着看,裴青轻声解释道:“这就是兵书上所谓的马衔环,人含枚。那些倭人警觉性甚高,昨日在青州卫时,我就看见那些倭人都背着尺长的竹筒。那东西除了盛水之外,最重要的用途就是晚上睡觉时枕在脑后,可以作为夜间侦听的手段。”

骑在雪狮子上的魏琪击掌娇脆笑道:“我知道,我爹说过,这倭人就象地里的仓鼠一般,最是警戒心强的一族,他们那里的贵人还特地命人在自家院中埋上几口大缸,专门用来听远处有无马蹄声!”

魏琪说完心头一阵懊恼,却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临出门时父亲的叮嘱,让她凡事多看少说话。果然就见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军士齐齐向自己望来,连忙一个闪身躲至傅百善身后。

傅百善虽然看起来瘦弱,可是这一年来倒是长得甚快。家里头的两个大丫头荔枝和莲雾每个月都要将她的裙子放长一个边。荔枝还曾忧愁唠叨,姑娘老这么长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好在姑娘个子虽高却骨肉匀肌肤细腻,加上曾姑姑的严训,行走坐卧都极有风仪,走在哪里都是招人眼的!

小姑娘身子高挑挺拔,文文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青松,如雪竹。穿着一身青布长身棉甲,掌宽的牛皮带堪堪卡在腰上,头带八瓣盔儿帽,更衬得她如漆的长眉英气十足,哪里有半分女儿家的娇态。

方知节在后面一阵挤眉弄眼,到今天他才知道身前这个水葱样的傅姑娘竟然是自家兄弟的小未婚妻。天哪,这真是老牛吃嫩草哇,难怪这么多年任是多少明媚女子示好,自家兄弟都是一副巍然不动如山的模样。

裴青面对兄弟的揶揄不为所意,主动上前一步为傅百善理好盔甲上的帽缨,轻声道:“莫怕,有时候人一紧张就喜欢出声喜欢不自觉地乱动,军中的人就往嘴里塞个木棍,或是草根什么的,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傅百善却是气定神闲地微微一笑,一翻手心就见几根枯黄的草芯正正握在当中。这下几个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恰巧站在侧面的谢素卿只觉在雪光下那只手掌白得耀眼,恍若白玉雕琢好看得紧。

正晃神间就见一副大脸突兀地立在眼前,接着响起方知节切齿的耳语,“那是有主儿的花了,哥哥你快点把口水擦擦,叫人看见了不好!”

谢素卿啼笑皆非,才恍觉刚才的失态。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挥之不却。眼下大敌当前,怎么忽然分神在想这些东西?他伸出手笑着捶了对方的肩膀一下,算是将此事揭过去了。

众人脚程颇快,不过半个时辰就悄悄摸到马道口的边沿上。马道口其实是个山垭囗,本来应该驻扎守军,但是卫所兵力向来吃紧,此处又距离大嵩卫颇近,都指挥使司衙门就作主将这里的驻军裁撤了。

裴青挥着雁翎刀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将路上横生的断枝利刺尽量小心地折断。这大概是一条猎手们才走的小路,最宽处也仅丈余,窄处只容马身经过。向上攀爬时,黑细韧长的荆棘从生,还不住地有小石子从坡陡石峭的地方滚落,好在天还没有黑透,不至于让人行走间一脚踏空。

等走过这段崎岖山路,气喘吁吁地众人停下来时,就发现竟然已经站在了马道口的侧后方,仅仅百余丈远就是倭人的驻地。又左右望了一眼下头的境况,才晓得这块地势选得极为巧妙,隐密宽敞整体呈凹形,竟然可以将倭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甚至连稍大些的话语都顺着风势传了过来。

就有同路的小旗由衷佩服道:“不知裴大人是怎么找到这条路的,我也算是青州本地人,从未晓得通往马道口还有这条隐蔽的小径。”

爬山爬得满头大汗的方知节有荣共焉地低声一笑,“咱们裴大人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么一个马道口的小岔路算什么,怕整个东南海防图都尽在他的脑中!”

伏趴在高处乱草丛里的裴青转头,向后面十几步远的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从怀中取出一支红绸包裹的单孔暸望镜,细细地观察起来。众人见了连忙收声,或是小心地安抚马匹,或是站在下方静等歇息。

裴青低头仔细地分辩着倭人的话语,结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过了半天后小心地退了下来,仔细选了个下风口,摊开地图轻声道:“他们正在安排明日如何进攻大嵩卫,哪些人负责进攻,哪些人负责断后,竟尽数落实到人头上,那头领还说——谁出了纰漏,谁就自去领死!”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倭人在战场上悍勇难挡,竟是以生死论处的,难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仅仅五十几个人就敢直面官军却毫不露怯。讲句不中听的话,这样一伙人的战斗力可直比我方数百人。所以这样团结分工明确的葺尔小国,就敢贸贸然远渡重洋直犯我中原。

戍时过后,倭人开始造锅吃饭,那饭食简陋无比,不过是一些饭团和酱菜,那头领面前也只多了条烤咸鱼,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吃过饭后,倭人们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就席地而卧。果不其然,个个都是枕着竹筒睡的。

方知节看得一阵呲牙,“难怪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看看这些倭人枕戈达旦的做派,再看看京中那些只知逗狗遛鹰捧戏子养外室的纨绔子弟,真该把他们拉来看看,这简直不能比!”

场中都是一阵静默,众军士大多出身穷苦,但是也看到过城中某些有钱人的做派,那是恨不得喝金咽银,恨不能把天下的钱财都搂耙到自家床底下。遇到修桥铺路与民众有益的义举,却个个都捂紧了钱袋子退得飞快。

裴青忍不住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方知节,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好意思义愤填膺地呵斥他人“捧戏子养外室”的,那位养在谭坊甜水井巷子的曾淮秀姑娘不知道算不算外室?

方知节一个错眼后大概也是猛然想到此处,仰着脑袋双手合什悄悄告饶。

正在这时负责警戒的小旗轻嘘了一声,众人连忙屏声静气,就见远处摇摇晃晃地飘过来一盏小小的油灯。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高瘦之人半抱半扶着另外一个人。待越走越近了,眼看就要走到众人潜伏的地界时,才见那两人停了下来。坐在地上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另外一个站着的人低声“嗨依!嗨依!”地应着。

过得好一会儿,那个一直站着的人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天上的残月和地上油灯微弱的光线映在坐着的人煞白的脸上,不一会就见他身子一僵,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原来这竟是一个受伤颇重的人。又过了一刻钟,男人揩干净血迹,面向东方端正坐在石板上,开始用一种低沉悲怆的声音念起一首奇怪的韵律。

那人吟唱完之后动作利落地袒胸露腹,深吸一口气后拿起一把雪亮的短刀,在腹部横切一刀后,立即用刀向心窝刺入,再用力向下拉成十字形。想是痛得很了,那人在大冬天里冷汗直冒,却始终咬牙忍住痛苦不出一声。

半刻钟之后,就看见那人将短刀从腹部取出,暗红色的鲜血汹涌喷出,附近的雪地都被晕染得一片乌红。男人却毫不理会,极冷静极缓慢地把短刀整整齐齐地搁在右手边,然后双膝合拢向前作俯伏状。

天冷风利如刀,不一会工夫这人的身子就僵直了,半掩在鹅毛似的大雪里再未动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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