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征无奈耸肩,两人相视呵呵一笑,长风顺水,转过几道河湾,施施然往江水郡城中去了。
三日后,虞夙接到入蜀密使飞鸽传书,言与西岷侯议成,一切依计而行。白纸黑字下着朱红信印,确凿无疑。
于此同时,蜀中壅水双渠穿山越岭大功告成,命名“安澜渠”。
十一月壬辰,西岷侯廖商以“正君位”之名自青州起兵举事,与虞夙两相呼应,兵分水陆沿渊江而上,欲取壅江水道南攻伊歌。
当日,虞夙叛军出临安关迎击湛王大军,一反避退之势,行动狠辣,北疆战况立时吃紧。
其子虞呈率西路叛军猛攻幽州,幽州地势平原坦荡,不易死守。十一皇子率幽州将士化守为攻,与叛军多次激战,两相抗衡,将虞呈叛军生生阻于城外二十里。双方日有交战,战事不定频频多变。
各处消息传至天都,举朝惊忧。
两路平叛大军被北晏侯攻势缠住,无暇兼顾西藩,青州、封州,岳州、衡州数处重镇已完全落入西岷侯手中。
朝臣各执己见,太极殿朝议,竟有大臣上书天帝言议和之策。
天帝震怒,连贬中书郎奉恒、按察使成纶、都指挥同知唐匡等几品大员,即刻降旨革西岷侯廖商世袭爵位,撤西藩,发讨逆檄文,却未动一兵一卒。
廖商兵取扼于雍、渊两江咽喉处的江水郡城,江水郡督使岳青云拒不顺逆,率将士两万迎击叛军于丰岭,寡不敌众,且战且退。
西路叛军声势夺人,兵锋大盛。
烽烟四起,西北皆乱,数十年盛世分崩离析。
军报战情频频飞奏入城,时日渐寒,江水郡似是极为冷清,城中军禁,商铺街道空无一人,倒真显出几分冬季的萧索来。
卿尘同斯惟云遥立在壅水高处,风冷刺骨,长浪击岸。
斯惟云虽是身着厚袍,却仍不住咳嗽,卿尘极为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惟云,你这病是思虑忧劳过甚,兼之外感风邪,着实不易在此吹风。”
斯惟云原本便清瘦的脸上颇为苍白,强忍下胸中不适,说道:“不在这一时,事关重大,岂能让王妃一人在此承担。”
卿尘叹了口气,常人道呕心沥血,这一坝双渠工程之大时日之短,确叫斯惟云倾尽心神,如何能不伤身。安澜渠一成便是一场大病,今日非常之时,他硬是挣扎起身,否则要她自己掌控这长堤陡门助夜天凌行兵,说是无碍,心中倒也真有几分忐忑。
千古江水,在人的超卓智慧下蓄水成湖,改流入川。眼前战事成败在际,自此蜀地水旱从人,斯惟云所做之事,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确实前无古人。
卿尘知道斯惟云性情平和严谨,时而也是个执拗之人,劝而不得,只好说道:“待此间之事落定,不管这渠坝还有什么未曾完结之处,你必须歇息些时日,昨日我说的方子先服用着,好好调养。”
心里泛起一股暖意偏偏亦杂着酸楚,斯惟云低头微微咳嗽,再开口时声音已平寂无澜:“惟云遵命。”
卿尘无奈摇了摇头,斯惟云似乎永远不会如杜君述或是陆迁一般在她面前谈笑自如,不过或也确像夜天凌所言,此方是斯惟云之所以为斯惟云。
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方式生存于世间,这也正是人的难得之处。
沿着这山河远远望去,斯惟云心中似乎豁畅了许多。
目所能及之处,壅水大坝截江而立,十二道陡门交错分布扼于各处,分水湖蓄水拦洪,安澜渠穿山过水,蜿蜒长流。
自然山川广袤的力量人所不能及,却也能处处为人所用,造福民世。人生于自然,长于自然,用于自然,此时看来一切都如此和谐平静,却又暗藏生机。
浮生短暂,多少人荒唐虚度,空过蹉跎。而自己却能将毕生心愿付诸现实,天地间这番做为足引以为傲。他迎风一笑,不由说道:“今生不枉来世一趟,斯惟云虽死无憾了!”
卿尘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话,人世中难道再无留恋?何况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去做呢。”
斯惟云闻言怔忡了稍许,与卿尘清隽的目光微微对视,默然不再言语。
人性喻六欲七情,岂会真的了如浮云无牵无挂?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此后王妃但有用得着惟云之处,请尽管吩咐,惟云在所不辞。”
卿尘眸光通透,在他脸上一顿,只淡淡笑说:“怕是难,此时要你卧床静养都不行。”
斯惟云语塞,正尴尬,卿尘却放过了他,静静转身望向前方,唇角微抿,俯瞰山峦,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清肃。斯惟云心中轻轻一震,这神情竟似极了凌王,叫人几乎不敢逼视的风神中沉敛的是深稳从容。一身冲淡平和下竟仿佛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切,一切又都不在心中。
惶惑时醍醐顿悟,他眉心舒展,同卿尘一并望向远处,削瘦的身子如松柏迎风挺立,风骨肃然。这世上还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能共同处事,得使天下安澜,亦何其幸也!
苦苦执着,人却着实只应该做自己该做之事。
前方突然响起破空之声,一道烟花升上半空,爆开鲜明的血色,刺人眼目。
“来了!”两人同时一震。烟花为信,表示己方兵将已撤出江岸。
便是此时,卿尘与斯惟云对视一眼,纤眉微扬,目中掠过清光明锐,回身断声喝道:“传令开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