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真好呵……”
碧莲笑着伸手,把全身最后一分力气,灌注在不断颤抖的纤细指尖上,想去触碰男人的脸颊。然而颤抖的指尖和他的脸庞之间,是那么的近、又那么的远……不过是咫尺距离,她却再也触不到心心念念的人……
十年,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美丽的女子,心甘情愿花尽一生一世的岁岁年年,只为了触到她的爱人。
只是啊,这样的一生一世,已到尽头。
温热的大掌附了上来,与她的柔荑碰触,十指紧紧交握着,仿佛在拼劲全力,想要温暖她冰凉的手掌。
“如果、如果你不是你,而我、也不是我……我们还会不会是……今时今日的局面?”
她细声问着,语调颤抖不已,热泪汹涌着奔出眼眶,湿润了她的脸。视线朦胧恍惚了,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也听不到他的回答,只好怔怔然笑了起来——
如果,如果……这一世就要结束了,她已经,没有如果了。
长指不断揩去她滚落的泪珠儿,男人俯首,薄红的唇轻轻地印在她逐渐失去温度的苍白唇瓣上。
“碧落黄泉,幽冥奈何,下一世,我会寻到你……下一世,一定,给你个天长地久”。
“谢谢你……”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那将死的女子美丽万分的脸上,绽出了今生最后一抹笑容。而那个笑容,也是狐帝幽伢漫长寂寞的一生里,见过的最美的笑靥。
“阿娘!阿娘!看我找到什么了!”秀秀兴奋的声音在洞外响起,小小的身子旋风一般迅速地跑回了洞中。
然而,那洞中的白衣男人回过头来,琥珀眼里流露出怜悯的神色,玉似的唇瓣开合——
“你娘……方才已经去了。”
几个胖胖的地瓜滚落在地,一脸青肿的秀秀呆愣在那里,似乎一时还不能理解幽伢话中的意思。僵硬地迈动沉重的双腿,秀秀一步步走上前来……
“阿娘……”
他小心翼翼地唤着,却不敢伸手去惊动娘亲。
“阿娘……你醒醒,我、我挖到了好多地瓜呢……”
喉间骤然似乎被硬块哽住,他看着干草堆上的阿娘,勾起的嘴角还留着一抹灿然的微笑,美丽的大眼睛却闭了起来……她再也不会唱着软侬的歌谣哄着秀秀睡觉,再也不会同秀秀一起吃雪白的糖球儿,再也不会站在小院的门口,柔声喊她的秀秀回家吃饭……
幽伢站在秀秀的身后,大掌轻轻落在他细瘦颤抖的肩头,“……跟我回狐之谷吧。”
掌下的小小身躯颤抖得越发厉害,到最后竟然不可遏止地抖了起来,秀秀猛然回过身来,仰头看着眼前的幽伢,与他相同的黄金眸里蒸腾起浓烈的恨意——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逼死了我阿娘!”
秀秀扑了上来,发疯一样厮打着白衣的兄长,凄厉的嘶喊在山洞里回荡着,伴随着哗啦的雨声,秀秀发狂一般地叫着,咬着,踢打着,“我恨你们!恨你们每一个人!恨你们!”
白衣的狐帝立在那里,不言也不动。直到他剧烈地喘息着,落在兄长身上的拳脚慢慢变得绵软无力……年幼的秀秀口中仍撕咬着幽伢宽大的衣袖,却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悲苦哀痛,“哇”的一声,放声嚎啕起来。
年轻的狐帝叹息着弯下身去,将这个才仅仅及他腰间的,拥有一半人类血统的么弟,极轻、极轻地抱在怀里。
这也是这对异母兄弟,直至死亡的岁月里,唯一的一次拥抱。
良久之后,语声已转得小了,秀秀在兄长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眸清亮无比,伸袖狠狠抹去颊上最后一颗泪珠儿,他张口,因为嚎哭而嘶哑的嗓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你们瞧不起我,不接纳我阿娘,总有一天,我会坐上你的位置,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后悔!”他一字一字地这样说着,那副小小的身躯,被痛楚、无助、愤怒交杂的情绪浪潮一般地吞没。那双莹然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浓郁的阴影,“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后悔对我和阿娘所做的一切!”
“好啊,我便在狐之谷,等着那一天……”
幽伢低低应着,眸心轻垂,他看着秀秀那副样子,胸口里便有什么东西绵绵密密地发疼,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洞外凄迷的雨雾里。
而后,那远去的白衣身影唱起哀挽的歌,秀秀跪在死去的娘亲身畔,一个字也听不懂。然而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狐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