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吼得脊背都发麻,缩了缩脖子,假装没有听见。下一刻,曲静已经杀到了我的跟前,伸手向抓我的肩膀,我侧了侧身子,看了他一眼,他顿时收住那只手,尴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嘿嘿说道:“阿丹阿丹阿丹阿丹!你怎么在这里?我收到消息说你被关起来了!得空就来救你。……诶?紫靥姑娘怎么了?快把她放下来,我来替你背!”
我自然不放心把紫靥交给任何人,意思意思地点了点头,说:“多谢你。”
曲静又急忙回到山崖边,朝刚刚跟着爬上来的一个侍从吩咐道:“叫他们别上来了。我们马上就下去。”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那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亮得让人不忍转眼,“阿丹。你是自己逃出来的么?身体怎么样?我听说莲太子把你关起来一直欺负你,我就说嘛,那小白脸不是个好东西,第一次见面就算计着你呢,你都不信。哎哟。不说这个,阿丹,快来,从这边下去,我在下面准备了马车和衣食。我是趁空跑出来地,安顿了你,我还要连夜赶回去,被父王逮到我擅自离阵就完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16K.Cn。现在是平凉王府和朝廷作战最吃紧的时刻。姬檀与萧彤达成了协议,于是,京畿大营与九央大营联手夹击西凉军,平凉王府腹背受敌。不过,京畿大营与九央大营各自都有保存实力的心思,也因此西凉军隐约还能两线作战,反而打得萧彤与鲜于微各自鸡飞狗跳,三方势力焦灼于一处,都很吃力。
大概也是此地太过凶险,而曲静也真的很着急赶回去。一直咋呼着让我下去。我原本也是打算背着紫靥往下走地,当下也没迟疑,照着原计划顺着山壁往下爬。曲静一直小心地跟在我身边不远处,我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过来走了几天?”
曲静顺口答道:“七八天吧?”又认真想了一下。“好像是七天。”
伏在我背上的紫靥冷笑道:“走得真快曲静才听出味儿不对来,嘶了一声,一脚踩在山壁上,一只手拽着山壁上的歪脖子树,定定地看着紫靥,说:“紫姑娘,您这什么意思呐?我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不成嘛?!”又突然想明白这事情的关键似乎不再紫靥,而在我。那脸色顿时就更难看了,“阿丹!你站住!”
我顿住正往下移的手脚,抬头看着他。曲静气得脸色绯红,煞白嘴唇,怒道:“你什么意思?!”
我向来知错就改,有错就认。很老实地承认道:“我错了。”
曲静原本做好了和我争论的准备。这时候一副下巴掉落的表情看着我。尽管是在悬崖之上,这一片山壁凹凸不平。又有山泥岩树,落足其实并不困难。我端正态度在山崖上固定住身形,尽量郑重地看着曲静,说:“是我错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曲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结巴地说:“那……那个……阿丹……你……怎么……”
我低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干脆地问道:“想让我怎么赔罪?”
曲静脸色顿时就更难看了,继续结巴:“不……不是阿丹……我……哎!”
他居然用拽着歪脖子树的手拍了拍山壁,整个人倏地朝着山崖滚落下去。(电脑阅读。16k)
我才想出手相救,他已经七手八脚重新抓住了底下地山藤,灰头土脸地爬了上来,认真地看着我,保证道:“阿丹,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被草木擦出几道血痕的脸上尽是怨恨,转脸就狠狠地嘀咕道:“可恶!把本少帅的阿丹欺负成小媳妇儿了!青羡林你小子给本少帅等着!不把你莲花瓣剥光,我曲静改名叫静曲!”
看着他气呼呼的模样,我心中居然蹿升起一种无比滑稽的感觉。我认真对待的人,并没有认真对待我。我从未珍视的人,却如此珍视着我。……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我从恍惚中醒来,听见紫靥低柔的声音:“少主,就算插着翅膀,也不能在七天之内从京城飞到芙蓉镇来。”
这样的耳语自然瞒不过曲静的耳朵,就在他再次跳脚地前一刻,我淡淡答道:“他是从寒州城赶来的。”
曲静错愕地接口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战线之所以会从近畿拖长到寒州一带,原本就是我授意弄月殿布局而成的。
萧彤和曲叔叔在麻河打得拳拳到肉,这两位是高手交战,甭看打得难解难分,真正要分胜败就是一招的过场。或许,姬檀还没反应过来,战事已经平息了:不是萧彤把曲叔叔灭了,就是曲叔叔把萧彤灭了——不管谁灭了谁,对于姬檀来说,都会是灭顶之灾。
那么,惟一能做地,自然就是将战火引到更广阔的地方去,不能让他们死盯京城。
我不是什么运筹帷幄、智计无双的人物,想不出更高深莫测的计谋,只是吩咐弄月殿引山火烧了麻河两岸的稻田。青羡林似乎是知道“山火”内幕的,不过,就算他知道也没什么意义。曲叔叔孤军深入中原,带的粮草辎重原本就不够,一路上边打边抚,抚的自然是旧日与之交好地省城,打的则是原本在朝中属敌对派系的城属,粮草就是这么打回来的。
打到麻河时,时近秋收,曲叔叔自然不会舍近求远,麻河南岸的稻田就是他的口粮。
这一把火烧掉了西凉军地补给,曲叔叔只能另辟战场打秋风去。寒州西边地小河原由来富庶,又没什么扎手的兵马驻守,自然是征缴粮草地上上之选,当时我就知道曲叔叔必然会分兵去小河原征集粮草——曲静说他走了七、八天,算算时间,很容易就知道他必然是从寒州过来的。
话说回来,想想曲叔叔派曲静去小河原也很说得通,麻河之战前夕,曲静就因为不肯亲自带兵攻入京城,临阵换帅将指挥权交给了小林将军,这才让我逮着机会放倒了小林将军,替京畿方面搬回了一局,重新将西凉军杀回了麻河南岸。若当初曲静没有顾念旧情让出指挥权,避出战阵远走西路,气势如虹的西凉军有那么容易被重新赶回南岸么?曲静固然是曲叔叔属下的得力猛将,然而,儿子不肯上阵与旧主厮杀,当父亲的难道还真能狠心将亲子推出辕门斩首?干脆让曲静去小河原征集粮草,也算是最好的处置方式了。
所以,那随口地一问,曲静随口地一答,我就能肯定曲静确实没有说谎。
我从前不是这样多疑、好奇的人,今天这样敏感,还是因为心中的事太多了。我知道自己心中已经藏了一只魔,无数的揣测与失望喂养着它,让它一点一点地长大。从前我总是相信每一个人说的话,尽管脸上淡淡地不表示,心中却总是相信的——现在我知道那些信任都被辜负了。很多的信任都被辜负了。
那些事情多得我一时都想不起来,只是当曲静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我知道你被关起来,所以就赶快来救你时,我眼前会恍惚地看见某个人伤心的泪眼。那个时侯,那人惊喜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看着我,大声叫我的名字,阿丹阿丹,然后,抱着我,哭泣。他说,阿丹,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死去的,阿丹,我不该让你出京的,我怎么能让你出京?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明白生死的距离,天地苍茫的孤寂滋味,他就那么恰好地走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身边的人都说,陛下是为了你出京的,抛下了江山,只为红颜。我甚至也恍惚地认为自己做了祸水,哭笑不得之余,也为那帝王的眼泪心中微微一暖。
但是,那个抛下京城乱局、任性离京的皇帝,真的是为了我才离京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