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禄苦苦劝道:“你惦记王爵。想要什么拥立之功么?他在害你啊!你明不明白?”
胤禑冷笑道:“你有个有身份的额娘护着,我可没有!我若不早做打算,莫不是等人乾坤大定的时候再琢磨么?只怕那时候连茶渣子都没得剩了!我还想着让额娘过几天好日子呢!”
胤禄张张嘴待要说些什么,却被他一言打断:“十六弟,你不用说了!这些话当我没说过!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也要多陪陪额娘,以后我若,有什么好歹,就靠你在她老人家身边尽孝了!若你还像现在这样,眼里只有贵母妃,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把你当亲兄弟!”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垂着头轻轻说了句:“我不知道是她!”
胤禄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恨恨地骂了句什么转身就走。
皇帝在留京理事的三阿哥呈上的请安折子上批道:“妃母有恙,着胤禑护送额娘回京。”这是让她避开这是非之地了。密贵人惊喜交集,大呼皇恩浩荡。
没有人敢提起,为何如此轻描淡写,也没有人敢问,对太子的处罚为何只是一语带过,这种有关皇家颜面的事,上头的人不处置,下头的又哪敢翻出来说嘴?此事似乎就此不了了之。
皇帝歇过午觉起来,撇下从人信步来到听风阁。
方进门口就听到一阵清幽的琴声。伫足听了一会儿,琴声渐歇,绕过影壁一眼瞧见悠然坐在桂树下怔怔出神,她的手还放在琴上,心思却不知去了何处。
皇帝放缓了脚步,清咳了一声笑问:“怎地不弹了?”
悠然见他来了也不起身,随手拨了几个音符,微微笑道:“你来了。”
皇帝走上前轻轻揽她入怀,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低声问:“都说琴为心声,这一曲《石上流泉》,本该澹泊悠远,清幽详和,今日我却从中听出了烦恼忧伤。你的心乱了,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悠然低下头靠在他的胸前,手指顺着张牙舞爪的龙纹缓缓描过,轻轻地说:“没事。”
“你素来淡定,行事自在从容,若真的没事,脸上为何不见笑意?你,在想什么?”他托起她的脸庞,拇指在她的眉宇间轻轻滑过,柔声问道,“方才吓着你了?”
悠然回望着他,鸦翅般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眼波流转间,淡淡说了一句:“在风鸣馆的人,是我。”
坦承
皇帝在她脸上抚过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停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口中“唔”了一声,手指移到颊边,迳自把玩她低垂的鬓发。
“我说,昨晚在风鸣馆的人,是我。”她拉下他的手,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皇帝暗暗叹息,面上却漫不经心:“我知道了。”
他很清楚,她捧出真心以亲人待之,这样的毫不设防,却让她差点被卷入那样险恶的境地!如此光风霁月、心地柔软的女子,遇到这番变故,怎教她不伤心失落?
她有相当的智慧,遇到这样的事难保不会想到那些丑陋的现实,难保不会郁结于心,伤了心神。便想着在外头先将此事模糊过去,私底下趁她心神不稳时诱她开口倾诉,寻个由头让她发泄出来,然后再好生劝慰,慢慢令她开怀,日子一久,自然会逐渐忘记。
哪知她一来就这般坦白,倒让他始料未及。猝不及防之下,只是摆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等她自已道出心思。等了许久,她却再不说话。皇帝也不催促,只是抱起她走进内室,寻个舒服的椅子坐了。然后将她松松的圈在怀里,轻拍她的背。
过了片刻,悠然垂下眼睑,自顾自地轻道:“你在百忙之中抽出空,约我去风鸣馆赏月,我很欢喜。备了清茶点心等了你很久,却不见你来。然后就遇到了太子。他说,是我叫他去的。”说到此处,长睫略有些颤抖,像蝴蝶的翅,不过是如风般微动,却扇得人的心潮起伏。
皇帝心底酸软,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上,缓缓地说:“我知道。”
悠然摇摇头,低低地说:“你不知道。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你先是皇上,然后才是玄烨,先是至尊,然后才是他们的阿玛。我过了二十年的平静生活,几乎把这个道理忘记了!”
“悠然!你莫要这样说!原是我的疏忽,你恼我也是应该的!可是,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你!”皇帝听出她的灰心失望,连忙打断她的话解释道,“我也没想到,他们有这样的胆子竟敢设计于你!”
她并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
皇帝在那样明亮的眼光下,莫名觉得狼狈。原来理直气壮的辩解之词忽然说不出口。犹豫过后方缓缓问道:“你别生气了罢?”
悠然闭上眼连看也不看他了:“我哪里敢生皇上的气!我,只是难过罢了!好端端的父子兄弟,只为那个沉重寂寞的身份,尔虞我诈,用尽心机!在这样压抑的深宫里,见不得有纯粹与真心!你,对这一切心知肚明,把所有尽收眼底,不但袖手旁观,反而,推波助澜!我说得可对?你把那些孩子当成什么?父不父,子不子!所谓的父子天伦,兄友弟恭,不过是个笑话!而我,就是那条被泱及的池鱼!”
皇帝越听越心惊,她对他的了解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悠然的措词是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皇帝听得那句“父不父,子不子”,脸色已是变了又变,其中隐含的痛楚却让他的怒气转瞬即逝。揉揉她微蹙的眉间,苦笑道:“你呀!这些话只有你敢说!若是旁人,我定要治他大逆不道之罪!”
悠然话一出口已有些后悔,闻言悄悄抓住他的手。
皇帝感觉到她指间的冰凉,越发怜惜,放缓声气道:“悠然,我知道,你在气我不该默许他们相互争斗,气我不该,可是,这大清的江山不是儿戏!开拓也好守成也罢!总要拿出些本事才能让我放心!他们是皇子,既然有那样大的野心,就要相对付同样大的代价!你的心太柔软,太容易受到伤害,所以,我一直避免跟你提起这些!而他们,对你素来尊重,也会给你留一方安宁!”
悠然喃喃重复道:“安宁么?”
他一向乾坤独断,自以为凡事都在掌握之中,未曾想,因为一时大意,让她误入陷阱,要不是老四老八兄弟俩及时赶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对她的愧疚之心不是一星半点。于是语气更轻:“好悠然,今次只是意外!今后绝不会有!你信我罢!”
悠然沉默良久,终于微微点头,轻声说:“你问我为何心乱,为何烦恼。我不过是平常女子,也会担心众口铄金,担心凭生猜疑,烦恼不得安宁,担心受制于人,担心,你不再理我。”她忽然展颜一笑,自嘲道:“瞧!哪里来的什么自在从容?你很失望罢?我跟旁人又有何不同?在你心里,我又有何不同?”她的声音轻浅似呼吸,一颗泪珠将坠未坠的垂在纤长的眼睫上,长睫微微合着,看不到水样的眼波。
皇帝从未见过这样的悠然。听她款款倾诉,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后悔。俯下身去啜去睫上的那滴泪,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你自然不同!在这宫里头,妃嫔臣子,皇子皇孙,对我真心相待着不乏其人,却都是恭敬地多,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