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人被这寡妇的讨饭棍篓吸引着。好奇地跟在她后面看热闹。
曹振德家还没全断粮。老辈穷人过日子,细水长流。财主不是有“穷人有福不会享”之说吗?恐怕也有些道理吧。振德忘不了他妻子常给他说的故事:她十多岁第一次煮饺子,是把生饺子和凉水一起放进锅里的……因她不但从没吃过、而且也从未见过饺子如何煮。春玲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下这过日子之道,即使东西多也舍不得吃好一些。去秋他们准备了许多干菜,从那时就开始将菜和粮、地瓜掺起来吃,不是这样做法,再有比这多三四倍的粮食也早光了。
因为父亲开会回来晚了,别人家都吃过饭好一会,春玲家才在吃。
“玲子,吃过饭看看咱还有多少吃的。”振德端起饭碗吩咐道。
春玲回答说:“还有些地瓜干,杂七拉八的粮食也有一百多斤。”
“还有这末多?”振德有些吃惊,“你留点粮食和着菜够吃些日子就行啦,其余的拿出去给少吃的烈军属。”春玲含笑道:“我都收拾好啦。”
“净送给人家啦!”明轩诉苦道,“咱家老吃菜,肚子发胀,干活直不起腰。”
春玲和蔼地说:“明轩,你不是向姐下过保证,不打光反动派,有白面你也不吃吗?”
明轩有些难为情地垂下头,悄声说:“我不是对革命不积极,是说咱们从头年就省着吃;有的人家可不省,这会没吃的了,就向别人伸手。”
“吃苦不光咱一家,不知俭省的是少数。”父亲解释道,“再说,这次是要解决一下烈军属的困难。咱们能为亲人去打反动派的人家省点吃的出来,这是挺好的事情,该喜欢。”“爹,我发言!”明生站起来。
“坐着说吧,不开会。”春玲拉小弟坐下来。
明生冲哥哥说:“俺哥有缺点,儿童团长还和落后人比,这是对革命没决心……”
“你别扣大帽子!”明轩吃不住了。
明生摆着手:“别急,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哩。”他转朝父亲、姐姐说:“我也不全赞成你们的意见。咱家也是军属呀!俺大姐牺牲最早,还是烈属哩!就为这,我不同意再拿粮食出去。咱那末点啦,还不够自个吃哩!”
“只管自个吃?”春玲的大眼睛在两个弟弟脸上闪光,“咱家又是烈属又是军属又是工属,就更该起带头呀!你们放心,我保证叫全家吃饱,每顿饭还都见粮米。”
“一顿放锅里一粒,够啦!”明轩的话,引起全家一阵欢笑。
这一家吃的饭,几乎全是菜,见不到粮米的影子。春玲有时煮几片地瓜干,有时做一个约有三分之一的粗面的菜团子,给父亲吃。但是看着孩子们,振德怎能咽得下?这顿又如此,振德不吃菜团子,大口向嘴里扒山菜。春玲望着那个小碗大的菜团团又要剩下了,就掰下一块,送给明轩。明轩不接:“给爹吃,吃了好工作。”
姐姐打趣道:“你不是怕没粮吃吗?先吃点吧!”“我才不怕吃苦哪。”明轩大口吞野菜。
春玲又送给小弟。明生摇着头:“不要,不要!姐,你吃了吧。你受苦最多,你吃了吧!”
春玲把菜团硬塞进他手里:“快吃了吧,你小,吃完上山挖菜有力气。”
“我吃孬的也有劲!”明生又把菜团子送给父亲:“爹,你吃呀!你怎么不吃呢?”
振德见孩子们的精神,心早就发热了,被明生这一说,更加激动。他用力微笑着说:“好孩子!爹吃饱啦,你吃了吧!”明生站起来,把菜团子送到父亲嘴边,一声紧一声地说:“爹,你不饱。你比过去瘦多啦!爹,你责任大,常熬夜,俺们没有事。你吃呀,爹!”
父亲哪里吃得下!
明生着急地叫道:“爹,你吃呀!你再不吃我要哭啦!”
振德见明生急得直跺脚,真要哭了,忙接过来。他握着这一小块菜团子,象握着块赤金那样沉重,象块火炭那样烫手。他久久地凝视它,抑制着泪水,激动地说:“孩子们!不要怕吃苦,现在吃苦是好事。咱们不吃苦,怎么打垮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啊!咱们这苦吃得有盼头!这苦中有甜,吃起来值得,心里舒服!”
忽然门外一阵喧嚷,接着冯寡妇大步跨入,看热闹的人们跟着挤进了院子。
振德和孩子们见到这般情景,都愕然地站起身。“你有事吗?”振德问冯寡妇,猜测她穿得褴褛不堪,拿着讨饭篓子、棍子的含意。
冯寡妇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有事!没事哪敢登指导员的门!”
振德一听出口不善,平素又知道这寡妇的为人,就平静地说:“有话说吧。”
“我来要饭吃!”冯寡妇横着眉眼,把篮子向前一伸,“家里揭不开锅啦,求指导员开恩救命!”
振德微笑着:“有事好商量,请先进来吃点吧。”“进来就进来!”冯寡妇勇敢地闯进门,“你当干部的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把俺案属撂到西北天上不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