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形大汉动如脱兔,三下五除二的攀援而上,把个脑袋重新插回窗口,正好看到无心肚皮贴墙在往下溜。大汉生得虎背熊腰大脑袋,不能轻易通过窗口,于是探头进去,居高临下的伸手一指无心,虎啸似的吼道:“好小子!我看清你了!”
无心仰着头,恨不能哭一场。早知如此,不如不逃,被人堵了个正着,罪过更大了。
大汉缩回脑袋下了钢梯,带领人马绕过厂房。一时间厂房内外的电灯全通了电,照耀得方圆几里地内灯火通明。两扇大门缓缓而开,守门的红总战士像真正军人一样打了个立正,昂首挺胸的做出了夹道欢迎的姿态。而大汉在一队绿军装的簇拥下进了厂房,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向前方:“是你吧?”
无心和苏桃刚刚落地不久。苏桃躲在无心身后,无心无处可躲,只好在骤然亮起的灯光中一点头:“是我。”
大汉收回了手,摸着下巴翻着白眼往窗户上望:“我说,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无心被他问住了:“我就是……慢慢爬的。”
大汉仔细的观察了对面墙壁,见墙上既无绳索也无坑凹,连根能借力的排水管子都没有。光秃秃的一大面水泥墙,实在不是人能爬的。不以为然的一扬眉毛,他挥了挥手:“你再爬一遍给我瞧瞧。”
无心回头向苏桃递了个眼神,然后不情不愿的转身走向墙壁。苏桃低着头要往一旁躲,然而并未逃过大汉的火眼金睛。大汉看了她一眼,登时一惊:“我的娘,好这半脸胎记,青面兽啊?”
与此同时,无心开始爬墙。仿佛手脚胸腹都带着吸盘似的,他周身肌肉一起运力,四脚蛇似的往上蹭,速度还挺快。爬到一半他回了头:“还爬吗?”
大汉双手叉腰仰起脑袋:“嘿嘿,有点儿意思!”随即他伸出大巴掌一招:“下来吧!再爬就到了顶,你还不又得跑了?”
无心一个转身,从半空中直接跳了下来。落地之后他搓了搓手,对着大汉犹犹豫豫地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大汉对于无心的斯文嗤之以鼻。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仿佛预备着要扇谁一个大嘴巴:“我就是陈大光。你们这帮联指的狗崽子,不应该不认识我吧?”
此言一出,厂房内的联指人员一起冷了面孔,表示自己与陈大光这个首席敌人势不两立,唯有无心既无信仰也无骨气,立刻陪笑一弯腰:“陈司令,久仰久仰。”
陈大光一瞪眼睛:“你这王八蛋可是够怪的,怎么一张嘴就像个国民党反动派?你说,你他妈在联指是干什么的?”
无心走投无路,只好一味的柔顺:“报告陈司令,我没干什么,我就帮着宣传队抄了几天大字报。”
陈大光点了点头:“哦,怪不得呢,原来是个臭知识分子!”
无心生平第一次被人赞为知识分子,虽然知道这四个字现在不是好话,但是想了一想,还是感觉有些惭愧:“不敢当,抬举了。”
陈大光没理他,扭头对身边的人发表评论:“真他妈像国民党反动派。我要不是看他有几手真功夫,现在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在得到随从的附和之后,红总的陈大光司令环视了周遭情景,感觉联指的狗崽子们坐牢坐得太舒服,于是下了命令,让人把一整天水米未沾牙的狗崽子们押出厂房,跪在一片瓦砾堆上等天亮。无心和苏桃被留在了厂房里,因为陈大光来了兴致,要和他练练拳脚。而无心趁机说情,把苏桃也留在了身边。
陈大光脱了外面的旧军装,露出里面一身半袖汗衫,汗衫背面还印着数字,乃是去年春季机械学院运动会的福利品。原来陈大光本是机械学院内的四年级学生,虽然名义上是大学生,其实学问很有限,是因为中学时篮球打得有点成绩,作为特长生被机械学院录取的。陈大光的老家在沧州,沧州是个尚武的地方,老老少少都会两下子。陈大光练了十几年螳螂拳,平日深藏不露,直到去年夏天风云突变,他感觉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了,才开始公然的大展身手。本来红总成立之时只有三个人,他,他上铺的兄弟,以及上铺兄弟十三岁的小弟。陈大光立下壮志,在各种公共场合做螳螂状,对各路牛鬼蛇神以及不臣服他的革命小将进行无差别攻击。所以红总的队伍是他凭着一双手打出来捏出来的,只要他在,红总即便是被联指赶进村里了,也依旧众志成城,绝无分裂的危险。
陈大光打到如今,自认为一身功夫在河北地界应该是天下无敌了,又由于革命重担压在肩,他无暇往远了走,故而在无人可打无肉可吃之时,常有寂寞如雪之感。如今逮到一个会飞檐走壁的反革命分子,于他来讲,简直就是个绝佳的玩具。下令把厂房大门一关,他摇头晃肩甩手甩脚,非要和无心切磋一番。无心见了他筐大的脑袋斗大的拳头,深知单打独斗的话,自己很可能被他捶成馅饼;于是提起精神,随时预备着上墙。
空旷的厂房里面,响起了虎虎的拳风。苏桃抱着书包坐在墙角,看得傻了眼。如此足过了一个多小时,陈大光终于意识到单用拳头是不行的了,于是立刻推门出去,就地抄起一根钢筋当做齐眉棍。除了螳螂拳之外,他是刀枪棍棒全会用。手握钢筋大踏步的回了厂房,他一个跟头翻到水泥墙前,举着钢筋开始往上戳:“你妈逼,到底下不下来?”
无心贴在墙上:“我下去还不让你打死了?”
陈大光在水泥墙上敲出一串火星:“我告诉你,从开始到现在,你就没落过地。你再不下来,我一棍砸死你那个青面兽!”
无心低头看他:“陈司令,那还是个小孩儿呢,你别吓唬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