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苏易那微微带着忧郁的眼眸凝视着花满袖,轻轻勾起嘴角,缓缓地从衣袖之中小心取出了一样东西递给花满袖。仅剩下的一只胳膊做这些动作有些困难,但是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认真。
花满袖并没有直接伸手,而是也从袖中取出一方手绢,隔着手绢接过。他不喜欢碰触别人,尤其是苏易这样全身带毒的家伙。
那是一个用丝绢细细包覆起来的东西,花满袖小心打开,发现里面赫然只是一方手绢,素雅的花色,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唯独手绢中心有一滩早已经干涸的暗色……
这是醒蝶的手绢,醒蝶的血……是他们还在画舫上的时候苏易为了检验醒蝶身上的毒而取的……
手绢里还有一瓣已经变得干枯的桃花花瓣,曾经在它最鲜妍的时候,被她作为书签,留在了他的诗集里,标记着那页泛黄的旧句
庄生晓梦迷蝴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迷蝴蝶……
那些曾经的往事,一如同这片枯萎去的花瓣,带着不可挽回的悲伤的记忆逝去了,那些阳光下的日子,那些笑声,那些隐藏在这样或是那样的阴谋和背景之下的隐隐约约的真心。但是他精心地收集着这些回忆,如同这片花瓣,即使在不属于它的季节里,依然能够给他带来美好的记忆。
“不知道这些,可够了?”苏易微笑着问,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那些记忆的伤痕和甜美他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
花满袖微微仰起头,在苏易看不见的地方手指紧握,一直握到骨节雪白。
而后,他勾起嘴角,还是一如既往的艳丽的笑容和漫不经心的语调,衬着大红的长袍流丽的黑发显得妖艳而妩媚
“够了。”
苏易没有看花满袖,他慢慢地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十指交握拖着自己的下巴说
“玄靖不在南阳王府。”
仅仅一句话,花满袖不由的一惊,看着苏易的眼神不禁认真了几分。
“虽然南阳王府把这些消息封锁了,但是想要瞒住本王,还是太勉强”苏易说着接过花满袖递回来的手绢,小心包好,放回了贴身的位置“你真的确定是玄靖带走了夜姑娘?”
“是,除了南阳王府的主子,没有人可以叫得动封剑出。”原本也怀疑过你的,花满袖在心里暗暗地说,不过看现在的情况,必然是玄靖了。
“封剑出?”苏易似乎想了想,搜索了下自己的记忆“你说的是封君兰的哥哥吗?”
“是他。”如果他抓的那些舌头的描述没有错的话,那么那个神秘的带走的醒蝶的人除了封剑出就不会有别的人了。
“那本王同意的你的判断。”苏易中肯地给了一句评价。
“好吧,这些细节一会儿我们再核对,本座是不是应该首先庆祝一下和你合作愉快?”说着花满袖举起桌面上的酒杯给自己和苏易各自斟满。然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苏易全身是毒,也就无所谓花满袖是不是会在这酒里下毒,于是干脆潇洒地举起酒杯朝着花满袖摇摇举起,然后仰头一饮而饮。
也许,在几个月,甚至是几天前,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和自己的敌人面对面地喝酒,但是现在为了同一个人,为了同一个理由,这两个有着无尽的仇恨和利益冲突的人联手合作了。
冬雪雪冬小大寒
清晨,微微带着肃杀的寒意慢慢地交杂着深秋时节的清冷扑面而来。窗外,一片银白的霜晶晶亮亮。
“怎么了?”玄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的醒蝶,笑着轻声问,声音和缓温柔,如同林间的清风。
“没什么,只是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而已。”听到玄靖的声音,醒蝶笑着回过头,轻快地走到玄靖身边,欠身坐在床沿上,笑意便从抿着的嘴角一点一点流露出来,那种玄靖最喜欢的灿烂明媚的笑。
玄靖的身体正在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崩溃下去,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那些属于生命的活力和温度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这具美丽的身体里毫不停息地消逝着。昨天还能够起身给自己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今天却已经连床都起不来了呢……那折磨了他二十几年的病痛,在药物和针灸的压抑之下猛烈的爆发让醒蝶清清楚楚地见识到一个人是如何在自己的眼前一天一天走向死亡的。尽管他还是那样的美丽,清雅,骄傲得如同林间的竹,一身白衣恍如谪仙,绝尘无双,但是他的皮肤越来越惨白,薄唇的血色越来越清淡,那双能够抚出清越的琴音的手醒蝶无意间碰触到的时候是那样让人心惊的凉,几乎不似活人。
但是玄靖的气色却很好,比他之前的二十年的生命里的任何时刻都要好,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好。
他,大约是真的喜欢自己呢,醒蝶这样想。
能被这样的人喜欢上,自己是多么的荣幸,而他,喜欢上这样的自己,又是多么的不幸。他是一个好人,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这个冰冷的世界的唯一能够让人看到希望的好人,一个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的好人,一个为了天下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好人。而自己是一个坏人,一个只要自己在意的人自己在意的事好,根本不顾及其他的人,一个为了自己重视的事情甚至不在乎其他人生命的人,这样一个满手血腥任性自私的自己,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个男人喜欢呢?
这样的人即将死去,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醒蝶心里也难免有些伤感。但是她笑着,因为玄靖喜欢她的笑脸,所以她就笑,灿烂明媚,似乎要把逝去的春光带回人间。
“天寒,加件衣服吧。”玄靖说着伸手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过那件白色的披风,轻轻地覆在了醒蝶的肩头“你好像有心事?”
“嗯”醒蝶拉紧了肩上的披风,轻快的语调跳跃在小小的竹屋里“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骚乱的味道。”
“骚乱的味道?”玄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轻很浅的笑“这样的味道你也能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