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你请老爷快些过来便好。”
昌礼,我的相公,此时,我需要你的臂膀。
“大爷,请,我家夫人在内相候。”
我闭眸,吸气,两只手攥紧,任十甲刺痛了掌心。脚步声近,我回身,撞见了那个细密热烈却涌含着控诉恨意的视线。恨意?他凭什么?若我没有昌礼,当下该恨的,是我罢?那样的一瞬,我思绪倏然平稳。
“夫人?没想到,你过得竟是如此风光滋润?”
“依你之见,我该过得如何呢?”他唇边的讥讽使我的笑也冷,“以泪洗面?三餐不济?甚或是沦落风尘?那是你乐见的我离开你之后的场面么?”
他眸内有火蹿起,忽上前一步。
我移身案后,“阎堡主,请坐,来人,奉茶。”
“你——哈,好一个威风八面的明家夫人!”
“谢阎堡主夸奖。”
“你见了我,没有一丝愧意的么?你该是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么?你——”
“我为何要有愧意,为何不能心安理得?荣华也好,富贵也罢,今日的一切,是我和相公胼手胝足赚进来的,我受之无愧。”
“相公?”他仰头大笑,将垂首奉茶的兰丫头给吓得险把手里的茶盘倾倒。“梦影,你这声‘相公’唤得恁样甜蜜,我是否该认为,你对自己叛情背爱所得来的一切,毫无耻愧?”
哈……我几乎也想仰天大笑,叛情背爱?这男人还真敢贼喊捉贼!“叛情背爱的人,是谁呢?是谁背了一生不弃的誓言?是谁为商利名势迎娶贵妻?是谁面无愧意的在我眼前说起你与她人的婚约?”
“纵如此,我说过不娶你了么?纵如此,我说过不再珍爱你了么?我想为你建一座栽种了四季鲜花的庄园,我想为你打下一片江山,你呢?你的回报是什么?弃婚?奔逃?另嫁他人?梦影,你好,你好……”
“我自然好!”我笑自己的可笑,适才,竟还为这个男人激动起了心纹,这样的男人……“我的好你永远不会真正了解,这世上,除了我的相公,没有人会了解!你的金屋广厦,尽管留给你的如花美眷,我不稀罕!”
“你——”他忽扑来,五指抓向我的颈,或者,是我的衣领?
我骇得闭眼大叫:“相公!”
他的手,没碰到我。
“娘子~~”清和的音嗓起在头顶,一只长臂揽在了我的腰间。
“相公~~”放软了身躯,偎进那方我熟悉了六年的胸膛,相公的气味,总能使我卸下所有防备。
“娘子莫怕,一切有我,好么?”他在我耳边低语,手温柔地挲过我的鬓发。
这样的碰触是我最喜欢的,我抬睑,绽笑,“相公。”
他也回我浅哂。而后,抬眼,对上那个以一双厉眸凌迟我的男人。
“阁下是阎堡主,对么?”
“梦影,为什么?”他未看相公,仅是盯紧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竟这样待我?你竟这样待我?你好狠的心,好毒的肠,好……”
好无理的指控!我方要回驳,相公已道:“阎堡主,请你停下。同为男人,我不以为你有资格指责我家娘子。”
“资格?哈,等有朝一日她又随了别的男人去时,你不妨再与我谈资格!”
他、他、他竟然是如此看我的?我当初,为何要爱上这个男人?为何……忽然,我蜷在胸际的手被相公的温和掌心包围。“我家娘子她不会。我家娘子,别人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别人。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会还以三分。别人若是十分的全心全意,她回的,必是十二分的满腹心肠。明某此生没有大成,唯一最庆幸的,是娶了影儿这样至情至性聪慧可人的娘子。”
“哈哈……”他仍是嘶狂大笑,那笑声里,可有悲凉?“梦影,人如何待你,你便如何待人,是么?我对你有千般珍爱,你回我的,为何是背情弃爱?”
“那是因了,你对我,从不曾有千般珍爱。”我偎在相公胸口,平声静气,“你若爱我,当该知道,我要的,是两人的白头,两人的相守,夫和妻,彼此只有彼此而已。你自以华屋广厦、珍馐美味便是珍爱,我无话可说,请将你这样的珍爱,转移给求它之人。”
“我能给你的,只是华屋美厦、珍馐美味么?我的这颗心呢,我的心呢?你弃如敝屐,你弃如敝屐!还是,你趁我出外经商之际,已然识了他,移了情?”
相公的心跳声即稳匀在我耳畔,我笑:“观弼,你最没有资格谈起的,便是你的心。你容了了别的女人进去……别再给我说另外的女子永远得不到你心的混话,就算如此,你的身体呢?我不会和别人女人分享我的丈夫,身和心皆如是。我相公说得对,人如何待我,我如何待人,你给我的,是叛离白首之盟,我回以的,是弃婚远行。我的相公对我说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我的心内自那日起,便只为他一人敞迎。这些,是你不懂的罢?你怎会了解,一个女子对一份感情的洁净需求?你怎会了解,你的逢场作戏、为贵娶妻便是对你我盟约的背弃?纵若那一日我没有逢上昌礼,被你捉了回去,做了你的妾室,我给你的也不会再是全心全意,你的爱被别的女人切割去多少,我的爱便会收回几分,你不爱了我,我便不会再爱你。”
“梦影,你的爱好生自由,如此收放自如?啊?你的心可是血肉做的?”
“爱的收放的确无法如说的那般轻易,但我可以先让理智控制,再让自己习惯如此。我当初嫁给相公时,尚未爱上相公,而如今,我的心除了他,再容纳不进别人……”
我耳下,相公的心跳遽速。“观弼,回去罢,别打扰了我的生活,也请珍惜你身边的女子。”
他盯我半晌,我毫无意味的回视。他忽吼了一声,掉头狂奔而去。
相公。我仰首,方要唤,却迎到了激热的吮吻。
相公啊……我心花开放,更为热烈的回应。人给我十分,我回以十二分,是罢?
多少年过去,有一日,阎家发来了丧帖。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