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也有可能是泡过赤泉排除了体内杂质的缘故,余然一点也没感觉到疲倦或是肚子饿。她低垂着头,全神贯注地飞针落线,连素客和幽客什么时候离去了,也不曾知道。
“然然,该休息一会儿了。”素客单手撩起珠帘,端着一个描金的茶托走进来。看到余然聚精会神的样子,不禁眼眉含笑,柔声唤她过去休息。
“嗯!这几针绣完就过来。”
余然也不抬头,含糊地回答了几句,一头扑在绣活上。由于用的是一绒丝线,再加上素客这位手艺高超的大师傅的精心指点,所以她绣制的速度非常流畅,没有涩迟的感觉,每一步的处理都很到位,曲折处的线条运转自然细致,绣面服帖,针脚整齐。绣到末尾处,她在空当没绣的地方连着绣了几针极短的针脚,拿起放在左手处的绣花专用的翘头剪刀,贴着绣布剪去余下的线,随手将绣花针□一旁的针包上,长吁一口气,缓缓吐出。
“怎么还在绣?该休息一会儿了,老盯着影响目力。”幽客抱着几匹彩缎走进来,美目流转,看到余然低垂着颈子,还在研究刚绣好的那几片叶子,不由嗔责。
“我都唤了好几遍了,可她就是舍不得她的那几片叶子。”闻言,提着薄胎的白瓷茶壶倒茶水的素客不禁摇头苦笑。
对余然的性子是既喜欢又头疼。
幽客放下手中的额彩缎,移步走到余然身后,低下身,凑近去看她刚绣好的牡丹花叶子,行家出手毕竟不凡,她一眼就瞅出其中没处理好细节过渡的地方,手指很不留情地指过去:“这里的套色不太自然,针脚也没藏住。拆线,重来。”
余然仔细一瞅,果然同幽客说得一般,过渡色跳跃得太快,显得很不自然。很明显是她配色时发生的错误。她面一红,闷闷地点头:“我会拆线重来的。”
说着,她拿起剪刀就想拆线重新绣,手指刚触及剪刀的柄子,就被幽客劈手夺去去,啐了一口道:“刚是说着玩的。学绣也不急在这一时。你是第一次绣,出错是难免的。不要想着一步登天。学徒废掉丝线底料也是常事,我们也不指望你一鸣惊人,再鸣登天。只是你也不能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上面,要当一个好的绣娘,光学怎么绣花可不行!”
“奶奶也说过,她要我诗词书画乐理都要通晓。”余然的眼神坚定而认真。
听她这么说,幽客满心欢喜,她双手扶住余然的肩膀,微微笑道:“然然,你每天把两个时辰花在绣活上就足够了。按理说,你初绣,我们只能让你绣些枝干树丫锻炼基础针法,不过念你曾跟你奶奶学过,有些底子,所以这次就直接让你选稿上绷配色绣图了。”
余然听了,愈发感到羞愧不安,心道,她们只以为她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就算是跟着余奶奶学绣,也得是从六七岁才开始拿针,岂知她的灵魂是重生的,完全拥有成人的思维和处事能力。思及此,她脸上的红晕加深,连耳垂都染上了浓浓的绯色。
“别害羞了!跟我们来吃点东西。”幽客笑嘻嘻地捏捏她的小脸蛋,拥住她起来坐到临窗的红木雕花螺钿圆桌旁,挑拣了几样水果放在果碟里送到她面前:“我们平时也不吃这些东西。今天你来了,我们也就陪着用一些,也算是开禁了。”
余然一听,糊涂了,眨巴着眼睛,目光来回在幽客和素客身上滚动。
“然然,你忘了。我们都只是一缕残魂,是不需要吃任何东西的。”幽客笑了笑,解释道:“不过以后,我们会栽种些蔬菜瓜果,方便你来时食用。”
“这样子,姐妹们也不会觉得生活无聊。顺便能添点别的事做,展示各自的厨艺。”素客点头,郁郁的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
“然然若是喜欢,也可以跟着学做一些。你久客蜀客姐姐她们的厨艺都不错。”
“嗯!”
余然忙不迭点头同意,透过幽客和素客她们的话语,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她们的寂寞和孤独。也许她的到来,给这个沉寂了许久的空间带来了一丝明媚,使得她们都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她这个活生生的人身上。
既然她继承了这个空间,那她就一定会让她们的脸上重新盛开笑容,忘记过去的哀伤。
23 法子
春暖乍寒,百草回生,是多种疾病复发的季节。
余然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着了凉,一觉醒来,温度一下烧到三十八度半,小脸烧得滚烫通红,整个人意识不清地胡言乱语,喊着什么别走,奶奶不要死,织女娘娘什么的……余奶奶坐在床沿边,皱眉听着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古怪话语,清瘦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
一句奶奶不要死,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灵!
良久,余奶奶叹息一声,伸出布满茧子的右手,轻轻抚摸余然烧得通红的脸颊。虽然那不清楚余然为什么会做她死了的噩梦?但余奶奶十分明白,或许每个年纪大的人都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年纪大了,能多活一天就算一天。余奶奶并不惧怕死亡,心里唯一的牵挂是师门的手艺后继无人。余然的绣艺进步神速,可余奶奶依然担心,她年幼收不住性子,没过一两年就把学过的东西都丢下了,跑去玩其他的了。
绣花是件很枯燥乏味的事。一件精细的绣作,通常要花费一年甚至几年的时间才能绣制完工。余奶奶并不希望余然小小年纪就把时间全都花费在这个上面,毕竟这年头,不读书就没有出头的希望。当一个绣娘,前途可以说是一片黯淡。她还是希望余然能够上大学,拥有城市户口,而不是农村户口,进国有企业去工作,等将来年纪大了,每个月领劳保悠闲安逸度日。
这也算是余奶奶的一件心病!当年她如果一直在上海工作下去,那她现在就和她妹妹虞爱秀一样是退休职工,每月都可以领到一笔退休工资。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手毁了,也不能做绣活赚花销,每年都只靠三个儿子过年时给的米钱度日。儿子女儿都很孝顺,余奶奶却是个十分知趣的人,不喜欢伸手用儿女们的钱。
余然晕沉沉地醒过来,勉强睁开好像黏在一起的眼皮,抬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坐在床沿边上的余奶奶,盯住瞅了一会儿,视线越过雕花的床围栏投向窗外,发现太阳光已经晒过整个书桌,抵达五斗柜的边缘。
“奶奶,现在几点了?是不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她揉揉太阳穴,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刚才做恶梦掉下无底悬崖的阴影。余然每次感冒发烧,都会做一个噩梦。走着或跑着一脚踩空,不停往下掉,没有尽头的往下掉。
“小扬在做。”余奶奶用手背量了下余然的额头,见温度退下去了,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冬春季节是脑膜炎多发的季节,她还真怕余然这次会被传染到。
“他在给你熬红枣桂圆粥。一会多喝两碗。”
“奶奶,你有没有想过开班教学?”余然抿抿唇,说出在脑子里徘徊了好几天的念头。为了杜绝那女人的纠缠,余奶奶主动开班授徒是最好的应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