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城城头,庆忌昂然而立,眯起双眼望着远方。风自北方来,卷着漫天雪花,掀起他的大氅,猎猎生响。按照路程计算,他的人马应该就在这几日赶到了。
“秦国应该会出兵的……”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庆忌却浑不在意,站在城头,他的思绪已经飘浮到天空之中,从最高处俯瞰着整个春秋大地的政局变化,做出了如上判断。
自犬戎攻破镐京,周幽王姬宫湦被杀,周平王姬宜臼迁都洛邑以来,原本由周天子控制整个天下的局势慢慢开始发生变化,两百多年后的今天,渐渐形成两大势力集团:长江集团和黄河集团。
长江集团以楚国为首,黄河集团以晋国为首,楚国擅称王号,蔑视周天子的统制,楚庄王更曾向周天子问过九鼎,其野心昭然若揭。而晋国虽有称霸之心,作为姬姓诸侯,表面上还能维持周朝正统,同时,由于地域岐视和彼此切身利益的冲突,他们更是扛起了维护王权的大旗,以周天下的卫护者自居。
其实早在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为诸侯伯长的时候,以楚国为首的南方诸国就已经同维护周氏天下的北方诸国开始了不断的争伐,如今只不过是由晋替代了齐而已。
在天下人都注意着他们之间的战争的时候,关中的秦国正在渐渐壮大。秦国成立的时间很晚,他们的第一任国君原本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因护送周平王迁都有功,受封为诸侯,统治了原本周室王都所在的关中大片沃土,迄今立国不过两百多年。
然而两百多年下来,秦国由于地理上的先天优势,中原的战争几乎从未损及秦国实力,他们渐渐成长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只不过,现在这支力量还不足以挑战晋齐这样的大国,所以,他们需要维持南北势力的平衡,那样秦国才能从中取利,继续积蓄力量。
庆忌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并不知道吴国伐楚时秦国是否曾出兵相助,他只是结合了自己所拥有的两个人的意识和知识,依据如今天下的形势做出了判断。他相信,这其中的利害得失,秦人中不会没有一个有识之士看得出来,所以秦人最终出兵也将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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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雍城,宫城门口,大夫们正鱼贯而入。
他们经过宫门时,眼角都会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宫墙上轻轻睃上一眼,那里倚墙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中年人,他的头顶还系着代表士大夫的冠,但是那冠也已残破不堪。
他身形摇摇欲坠,脸色憔悴,黄中泛黑,双唇皲裂,微微泛着血丝,那双眼睛也已黯淡无光,但他仍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诉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嘶哑低微,已经没有人听得清了。
看到他的人,都不禁心生恻隐。秦君宫墙下自然不许乞丐站立,然而这个乞丐却有些不同,他乞求的不是米粮,而是政治援助、军事援助,那又自然不同。这个人,就是奉命来秦国讨取救兵的申包胥。
初来秦国时,他本以为必能讨得秦兵相助,一上秦宫大殿,当着满朝公卿向秦君匆匆说明来意,言道:“吴国阖闾兵破郢都,楚王避难于随国。秦楚本姻亲之好,当今楚太后乃秦君胞妹,当今楚王是秦君外甥。秦楚本是一家人,如今楚国有难,特来秦国搬取救兵,乞请秦国救楚于危难之中。”
孰料秦君自有他的野心,暗忖以吴国之力,纵然灭了楚国,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占领地域广阔的楚国,那时再发兵为胞妹报仇,正好趁机东扩,占领楚国大好河山,区区一个女子,纵是胞妹,为整个秦国利益有所牺牲也是应当的,是以秦君不为所动,搪塞着要申包胥且去馆驿歇息,容秦国君臣商议一番再说。
申包胥再三恳请,秦国君只是搪塞,申包胥无奈,不肯自去馆驿住下,便在秦宫殿外倚着宫墙,不饮不食,绝食以萌其志,自早至晚终日大声哭求,那时诸侯朝议用的宫殿并不甚大,申包胥在宫墙外又哭又喊,在大殿上听得清清楚楚,吵得人人不得安宁。
申包胥与伍子胥同为楚臣时本是知交好友,两人都有一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坚韧性格。如是者三日,申包胥不饮不食,已声嘶力竭,却仍立在宫墙下,竟似要绝食而死,这番作态,令得秦国许多大夫都为之侧目,暗暗心生同情。
秦君见他这般不知趣,心中好生不耐烦,当时公卿每十天免上朝一日,秦君为避申包胥,让众臣连放三天大假,巴望着申包胥死在宫外才好。不想这申包胥生命力却出奇地旺盛,今天,三天假期已过,群臣上朝,至此那申包胥已在秦宫外站了七天七夜,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竟然还没有死,所有秦国臣子莫不为之动容。许多大臣已暗暗决定今日上朝,为申包胥说项,乞请秦国出兵助楚。
不料,众臣入殿,秦君入座,开口便道:“吴王伐楚,本非义战。秦楚有姻亲之好,理当救援。寡人为申包胥忠义所感,决意发兵援楚,发兵车五百乘,精兵四万人,以子蒲、子虎为帅,出武关,赴楚国,讨伐吴师!”
群臣讶然四顾,齐齐上前长揖,高声赞道:“国君仁德,臣等拥戴!”
秦君与大将子蒲对视一眼,捻须微笑不已。秦君终于决定出兵,自然不是因为被申包胥所表现的忠义所感动,而是秦君与几名心腹重臣计议数日,权衡利弊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