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林凝视着面前的对帐单,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
项新阳的信用卡帐单一向寄到公司由她处理,从来没有任何隐瞒。他的开销多半用于公事,她收到后安排会计部门分别记帐,并不查核。刚才会计来找她,问起一笔消费的发票,她一瞥之下,顿时怔住,挥手让会计出去。
这笔消费金额并不算高,交易地点是项新阳目前所在城市的宜园园林公司。他们在当地的房子是市中心高层公寓,公司的业务是建筑施工,从来没有和园林公司发生业务往来。她查到这家公司的电话号码,报了信用卡号和金额,要求核对一下明细。
接电话的女孩子一边翻着纪录一边告诉她:“我查了一下底单,这笔钱是客户项先生在我们公司刷卡消费的,给湖畔小区郁金香苑一个院子做庭院设计,一位叫谢楠的女士已经签字验收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只能哑声说:“没什么问题,谢谢你。”
放下电话,她的手指紧紧握住了椅子扶手,直攥得指关节发白麻木,她提醒自己深呼吸镇定下来,然而内心的狂怒按捺不住地增长着,隔了好一会,她打秘书电话,吩咐她订最近的航班,并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会。
唐凌林处理完公司事务,坐上了飞机,空姐送上飞机餐,她毫无胃口,只要了一杯咖啡,飞机上供应的速溶咖啡说不上香醇,喝下去后,更觉得胃里有隐隐不适。
自春节后,她独自回外地分公司,已经一个人在外地待了快一个月。项新阳仍然与她保持着每天通电话的联系,但两人关系降到了冰点,通话内容全是公事,一点问候则是纯粹礼貌性质的,听上去完全不像夫妻之间的对话。
飞机遇上高空气流,机身颠簸着,广播提醒乘客回到各自座位坐好并系好安全带。唐凌林自大学起就经常乘飞机出差,自然不会惊慌,只默默看着弦窗外如白雪般堆积的云层和远方天际的一线幽蓝。
如果就此告别这个世界,有几个人会记住并缅怀自己,而她最在乎的那个人是不是觉得解脱。这个荒唐的念头如闪电般掠过心底,她悚然一惊,额头上沁出冷汗,无力地靠倒在椅背上,抬手盖住了眼睛。在机舱内来回巡视的空姐微微俯身,轻声问她:“女士,您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她镇定下来,放下手微微一笑:“没事。”
当然,如果她有什么事,她的亲人会痛惜她,她的员工也会婉惜;而项新阳,他始终是个善良的男人,大概不会当场就觉得解脱,可是,他大概会很快淡漠吧。
她曾经以为,在花费了七年时间后,她已经一点点夯实了他们不算稳固的婚姻基础,却没料到,这桩婚姻依然建立在流沙之上。
唐凌林嘴角那个笑带上了几分自嘲,提醒自己:你还曾经以为,你是看不起项新阳的。
当然,唐凌林从小就不喜欢项新阳,在早慧而且要强的她看来,这个与她同龄的男孩子简直就是没出息的代名词。
没人能理解唐凌林对项新阳的过份严厉。
因为项新阳除了学习不算用心、有几分调皮贪玩外,并没什么了不得的罪过。所有人都喜欢这个长相俊秀、性格开朗的男孩子,并不认为他的成绩不好有什么大不了的。唐凌林的父亲唐继业甚至在家里感叹:“我的公司发展得比老项好,市场比老项做得大,不过这辈子有一样是永远没法比得上老项的好福气的,他儿女双全,唉,我只两个女儿,要是新阳是我儿子就好了。”
唐凌林的妈妈和年长她八岁的姐姐脾气很好,也早就听腻了他这种无病呻吟式的感叹,全不当回事,才九岁的唐凌林却大怒了,气哼哼地说:“项新阳回回考试成绩都那么差,老被老师罚站,他有什么好?”
唐继业笑着摸她的头:“我家凌林最乖最聪明了,我没读什么书,以后你就是我家的女秀才,你只管好好读书,将来读到博士最好了。”
唐凌林再怎么要强,也听得出父亲言下的遗憾。她憋着气,学习越发认真,成绩一直出类拔萃,看项新阳的目光更加轻视。
可是项新阳浑然不觉,从头至尾,他甚至根本没留意到唐凌林对他的态度。他一向有自己的玩伴,和所有成绩不算好的男孩子一样,对成绩好的女生敬而远之。
唐凌林读到接近高三时,听父亲感叹老项有长子接班,自己的长女和女婿都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他只能接着打拼。她开始将对功课的专注转移了一部分到家里的生意上来,她的这份突如其来的爱好和表现出的悟性让她父亲大为吃惊,他头一次开始考虑到培养女儿接手生意的可能性,一边仍然感叹着:“可惜建筑生意并不适合女孩子。”
唐凌林并不反驳父亲,她自作主张,报考了本地一所大学学习企业管理,并同时修了法律学位。在大学里,她照旧是引人注目的,成绩出众,组织能力强,辩才无碍。
与她读同一所大学的项新阳则用另一方式同样引人注目。他相貌出众,加上家境富有、性格爽朗,无忧无虑,待人友好坦诚,非常受同学、尤其是女同学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