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虫应该死了有一阵子,身体彻底干枯,触角脱落,还掉了几条腿,合起的羽翼又黑又脏。这寒酸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它就是那悦音的创造者。
“尽情鸣叫,叫够了,天气一冷马上就死了。”
老人说着,一脚踩碎了它。金钟虫的尸体在那双积满灰尘的皮鞋底下,轻易地化成了一堆粉末。
下一周,再下一周,老人都没有出现。也许在金钟虫的季节再度到来之前,他都不打算来公园了吧。他虽然教会了小鸟叔叔如何分辨好的金钟虫和保养虫盒的办法,但住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小鸟叔叔却一无所知。小鸟叔叔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凝视着水流、天空和聚集在河岸边的野鸟们,突然觉得老人来了,往河堤上一看却总是没有他的身影。太阳西沉,到底还是有些无聊了,石头长椅也的确太冷了。小鸟叔叔无奈地跨上自行车,去超市买了少量的食品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事情发生在星期天,小鸟叔叔像平常一样从堤坝公园回家的路上。拐到那条通往幼儿园后门的小路上时,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刹住自行车。有一个人影正趴在栅栏的凹陷中,凝视着鸟舍。
那片记录了哥哥身体形状的栅栏虽然有些生锈,但依然保持着当时的形状。除了小鸟叔叔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人们从小路上走过,从不会将视线投向那里。认出那个凹陷处的人影后,有那么一会儿,小鸟叔叔几乎挪不动脚步。
他当然知道那人不可能是哥哥(虽然在一瞬间期待过)。凝视鸟舍时的热情与哥哥不相上下,但人影比哥哥小了许多。
是那个文鸟耳环的女孩。光线已经暗了下来,附近没看见她母亲,她小小的身体正好嵌在凹陷里,看上去毫无忧虑,十分淡然。周末的幼儿园笼罩在黑暗中,四周全无人的气息,文鸟也全部集合在栖木上准备睡觉了。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散发出青白色的灯光照亮了她的侧脸。
“一个人?”
小鸟叔叔慢慢走近她。
“啊,小鸟叔叔。”
女孩的声音与往日一样天真无邪。
“早点回家吧,马上就入夜了。”
“嗯。”
虽然这么说,但她却没离开栅栏。
“刚从风琴班下课。”
“是吗?”
她的脚边是一个缝着音符的手提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乐谱。小鸟叔叔站到女孩身边。一旦站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眼前就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哥哥:告诉自己金丝雀品种的哥哥,侧耳倾听鸟类鸣啭的哥哥,只是专心靠在栅栏上的哥哥。
“已经不叫了呢。”
“天黑了就不叫了。”
“因为害怕吗?”
“不是,是要睡觉了。”
身边有一个人,现在正和她一起看小鸟。只是这样一想,小鸟叔叔心中顿时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怜爱之情。
仿佛早就知道哥哥的姿势一般,女孩自然地贴合着凹陷,用身体描绘出它的线条,没有半点勉强。这是哥哥发现的、最适合观察小鸟的角度,现在由她守护。夜色中,文鸟们的红圈还是很显眼。女孩的耳垂就在小鸟叔叔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送你回家吧。”
“啊,不用了。”
“不能让你妈妈担心啊。”
“没关系,我一个人回得去。”
女孩提起手提袋,抬头微笑。
“再见,小鸟叔叔。”
“路上小心啊!”
“再见,小鸟叔叔。”
小鸟叔叔的“再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女孩就跑走了,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小鸟叔叔凝视着黑暗,用波波语轻声说:“再见。”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连续好几天都是阴天,好不容易放晴却又刮起了猛烈的北风,下起了大雪。宾馆的水管被冻住,玫瑰园的支柱被积雪压断了好几根,兼职的女孩在结了冰的玄关门廊下摔断了手腕。积雪后,幼儿园的孩子们欢天喜地,堆起了雪人并排在鸟舍前。一个个雪人歪歪扭扭,用胡萝卜或积木做成的耳朵聆听着文鸟的叫声。大家给鸟舍加盖了毛毯,还将小鸟们轮流装进鸟笼带去教务室避难,但还是有几只文鸟冻死了。按照幼儿园的规矩,它们被埋在了“小鸟墓园”里。
别院里的积雪也很难融化,有的渗进层层叠叠的残骸缝隙间,结成脏兮兮的冰块。庭院里那些自由生长的树木下,总是湿漉漉、水汪汪的,长出了不知是苔藓还是霉菌的东西。即便如此,冬天的野鸟们还是生机勃勃地聚集了过来。北红尾鸲站在废墟顶端,盯着地面上的虫子时刻准备出击;山雀们大模大样地大口吃着放在鸟食台上的饵料;曾被哥哥评价为小心谨慎、深受他喜爱的斑鸠则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地不给其他鸟类添麻烦。不管风多冷,雪多厚,没有一只鸟表现出不愉快的模样。每只都用属于自己的嗓子全力地歌唱,用比手掌还小的翅膀飞向天空的高处。
那一天,小鸟叔叔一边用剪刀将膏药剪成小块,一边读着报纸。他注意到地区版面的一篇小文章,文章中出现的地名就在附近。文章说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和哥哥们一起去游戏中心玩耍时失踪了,父亲要求警方搜查,翌日清晨发现她独自在堤坝公园的草丛里哭泣。女孩说自己是被一个陌生叔叔带走的,警方怀疑有人意图诱拐未成年人,正在附近搜查。小鸟叔叔回想起那片公园的模样。自打虫盒老人不再出现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了。公园外的河边的确有一片茂盛的芦苇,高度正好可以藏住小孩,那附近还有一个荒废已久的渔民工具屋。
“别是那个女孩子就好……”
文鸟耳环的女孩在他脑海中一瞬而逝。小鸟叔叔叠好报纸,仿佛寻找疼痛源头般用食指来回按摩着太阳穴,将膏药贴在左右两侧。仅仅,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