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圣上却摇了摇头,从枕头底下的暗盒里拿出来一个刺绣精致的香囊,气息微弱道:“音音又不愿意和朕在一处,便是百年之后,有它陪着朕也就够了。”
那是贵妃怀着秦王的时候第一次为圣上绣制如此精美的香囊,圣上原先总放在袖口腰间,等到那香囊的香气都淡了才收起来,放在自己的身侧,便是至今也不曾更改。
这是贵妃对圣上难得的用心,然而就是这样的用心里,也掺杂了利益与算计,没有几分爱侣间的真心。
“她怨恨朕,怨恨朕毁了她的名节,辱了她的身子,连孩子都险些失去,也是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自知时日无多,也不想她这般青春的大好年华变成一堆枯骨。”
提起郑玉磬,圣上那日渐消瘦的面庞竟然生出一丝光彩,连语气也变得温柔:“显德,你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也不懂这些,朕是真心爱她,舍不得叫她伤心。”
“她没有什么欠朕的地方,便是将来她想要和孩子一道归乡,也就随她去罢,”圣上默了默,用力握着手中已经有些黯淡的香囊:“若有来世,朕宁愿音音无忧无虑些,也不希望她是一身怨气陪着朕在地下。”
显德难得见圣上有如此衰颓的时候,眼泪簌簌而下,哽咽道:“奴婢知道了,定然会转告娘娘的。”
然而圣上却道了一声不,以手抚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静默良久才道:“不要同贵妃说这些了,朕这个年纪与她说这些,她不会信,朕以后人都不在了,说这些……也怪难为情的。”
他这一生做过许许多多载入史册的大事,也做过许多有污人君圣明的龌龊事,一生功过虽然由人评说,但是他对音音那份难以启齿的爱慕,伤透了她的心,便是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办法彻底坦然。
她或许是会笑话他自作多情的。
但是显德他还是说了,当着郑玉磬的面,紫宸殿的内殿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清醒的人,然而他却不敢告诉郑贵妃,她所想见到上皇,便是萧明稷派来的钟妍。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的,只是瞧见萧明稷为了叫郑太后放心而做的一切,想到那已经被偷偷运出宫的先帝,实在是不愿意瞧见他那份得意,哪怕冒着被钟妍告密的风险,也要叫郑玉磬知道圣人的真心。
“奴婢跟着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忤逆您的意思,”显德已经吃过了今日的粥菜,望着紫宸殿的方向道:“奴婢一定尽可能地活下去,瞧一瞧那杀父弑君的逆子到底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到何时!”
他不甘,愤恨不平,凭什么萧明稷做尽了坏事还能拥有一切,连继母也能强占,而圣人所寄托希望的一切,给郑贵妃精心准备的后路,却就那样付之东流?
……
郑玉磬在清宁宫里不得安寝,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睡下,她才成为太后,应该翌日受命妇朝拜,但是皇帝却以郑太后抱恙的借口取消了。
之前王惠妃与吴丽妃曾经暗中散播郑贵妃实际的来历并不清白,乃是当初圣上赐给臣子的妻子。
即便这些流言圣上和萧明稷已经尽力遏制,但是想到以后,他也希望郑玉磬能少用太后的身份和外人见面。
音音便是现在一时转不回弯,宁肯做太后也不做皇后,然而将来两个人若是和好如初,总不能真的叫音音用太后的身份与他同起同卧。
那么到时候见过郑玉磬的人愈发多,他的处境只会比阿爷当年更加不容易。
郑玉磬做贵妃的时候便要掌管宫闱,如今做了太后,也是一样要看那些叫人头疼的数字,皇帝不许她心里惦记太上皇,更不能见他,哪怕是与元柏用膳说话也得小心翼翼,她不看这些枯燥无味的账本,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才能打发自己的时间。
然而萧明稷却不肯就这样罢休,清宁宫里面许多都是皇帝的眼线,与他们在一处,被这些人盯着,十分不自在。
也只有宁越是真心向着她的,常常过来安抚劝慰,因此才稍微好了一些。
“娘娘这两日可是月事提前了?”
宁越端了热水为郑玉磬濯足按摩,他心细,知道皇帝大概是已经在太后身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郑玉磬这两日才有些恹恹。
不过他既然没有亲眼看见,便不必问得那样直白,而是面带忧心道:“奴婢见您这两日走路似乎隐隐有些不正常,想着或许是您最近太劳累,奴婢也没有别的可以报答您,就只能用这一点微末的伎俩叫您开心。”
郑玉磬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几日自己身上一直都在酸疼,便是萧明稷做下的好事。
那个疯子倒也不是没有温柔,甚至有许多叫人吃惊的花样,连上皇也没有那么对待过她,只是两人本来便已经情意断绝,她身上难受,倒也不单单是因为那处,更多是心理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