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绷不住了,咬着嘴唇发笑,用大盖碗遮住自己的脸。
“谈不上正,只是比过去体面一点了而已——阿妹看着如何?还像正经生意吗?”
“全上海滩最优秀。”她由衷赞叹,“我现在只恨自己手里没有几百万的单子跟您签。”
他忍俊不禁:“含蓄点。”
“真心的。”
这彩虹屁真情实感。短短半个月,把个恶霸窝整治得服服帖帖,她想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眼看穿她心思,饮尽面前茶水,站起身。
“参观一下?”
“求之不得。”
她起身跟他去了后堂——不是走那道暗门,而是绕行店面后身的小巷。路边有伙计勤勉干活,修理破旧的船板。
苏敏官叫一句“失陪”,欠身过去,轻声跟伙计交谈,询问了几句。
“唔好意思,”他回来解释,“刚入行,很多东西需要学。”
他看看她,转而微笑道:“不过你来之后,应该会好很多……”
林玉婵住了步子,抱歉道:“我不是来应聘的。”
苏敏官眸色微微一暗,失望之情一闪而过。
“你想了半个月,就是这答复?”他说,“冒昧问一句,你下个月吃什么?”
他思忖片刻,猜测:“你和海关续约了?他们给你多少钱?”
林玉婵摇头,小声说:“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
不出意料,苏敏官对此不以为然。
“你一个人?”
“我调查过了,”她马上解释,“跑马场和老城厢之间一带,颇多女子摆摊做生意,大多是饮食、茶水、绣染相关,华夷顾客都不少……我对茶叶比较熟悉,还想做这行,今年的茶叶税也降了……”
她卖个关子,没把请容闳代购的事细说出来。毕竟八字没一撇的事。
苏敏官细问两句,发现她这半个月真没白跑。上海各区商业状况摸得八九不离十,房价、人工、税费、摆摊开店要办的手续、要通的关节,她说起来头头是道。
他想吹毛求疵,一时间竟挑不出明显的破绽。
“还有孝敬帮派大哥的预算,我都算进去了,”她最后有点不好意思,乖巧抬头看看他,轻声问,“当然啦,如果有谁‘改邪归正’,保护费全免,那再好不过。但不知义兴船行的生意,主要都在哪些街巷?”
苏敏官这才明白她大驾光临的来意,轻微冷笑一声。
“谁跟你说保护费全免了?”他淡淡道,“阿妹也许不知,数百年前天地会鼎盛时期,入会要排队,各路兄弟按级别交会费——当然这钱不白给。若有人受官府恶霸欺凌,自有洪门昆仲还他公道。要是有人家逢变故,组织上也会照拂抚恤,不至于让人流落街头……”
林玉婵吐吐舌头:“这么嚣张?”
这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啊!
“当然那是以前。”苏敏官说,“广东分舵的账已经几十年对不上了,我小时候——忘记哪年,那账本都被叶名琛缴了。但我寻思着,如今现银紧张,这传统说不定可以恢复一下。”
他眼角含着笑意,看着林玉婵,补一句:“你若烧香入会,会费可以打八折。”
林玉婵:“……”
折你个头。
才不向黑恶势力屈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