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应了,忽然余光瞄到什么,垂眸往下看。
借着远处灯烛光,只见苏敏官方才碰过的桌子腿上,多了一个毛毛糙糙的刻印。
两枚铜钱,叠在一起,用炭灰抹出黑颜色。
她急迈步追上他。苏敏官指尖正夹着一把剃须小刀,装模作样地刮刮脸,然后从容收进袖口。
他假作不耐烦:“阿妹,别磨蹭啦。”
林玉婵忆起来,方才他带着她,在上海老城厢转来转去,一会看灯一会看戏,专挑热闹的地方落脚,每次都要格外耽搁一会儿。
她恍然大悟。这才是他兴高采烈出来过节的真正意图。
大白天的不好在人家店铺门口涂鸦。黑灯瞎火好办事。
选择人流量多的热闹地点,张贴“二维码”,通告所有被清帮抛弃、找不到组织的会众,“正版”义兴重新开张了。
(快来交会费呀)
路边有只与民同乐的小狗,叼着半个汤团叭叭跑,跑到一个牌坊脚下停了,后腿翘起来。
林玉婵终于忍不住,拉住苏大少爷的袖子,缓缓抽出那枚刀片,轻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小狗有只失散多年的兄弟,刚刚修炼成人了。”
苏敏官先是一惊,迅速夺回刀片,然后脸色黑如锅底。
“就你话多。”
街边有个西点铺子,他丢出个铜板,买个牛油面包塞她手里。看堵不住她嘴。
但前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挡住了。只见花灯高挂,一个矮矮的台子周围挂着彩带丝绦名人书画,那上面并排坐着十余个艳妆年轻女子,头上珠翠闪耀,全身华服彩衣,脚悬着空,裙摆下踢出一双双缀满珠宝的尖尖绣鞋。
地上一排灯笼,向上打着光,照得那些绣鞋流光溢彩。
赏灯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对这些女子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品头评足,有大胆的还上去碰。
林玉婵从没见过这场景,但凭直觉也能猜出来——
“花魁亮相?”
都十九世纪了,上海滩还有这节目?
不然,若是良家妇女,即便是节日出游,谁会坐在那儿不停媚笑,任凭陌生人摸自己的脚?
果然,花魁面前摆着字牌,上面写着“天香馆”、“云雪阁”之类的名号,想必是各人的“工作单位”。
一部横幅缓缓展开,上面一行龙飞凤舞大字,林玉婵看清了最后几个。
“……赛足大会”。
“卧槽。”她顿时有点不适的生理反应,“赛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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