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嵇风脱出重围。幽蓝的月亮下,一座巨大的木鸢舒展开机关鸟翼,扇动出浩大的风息,缓缓地划过密林上空,接着降落在漆黑的夜色里。
裴纯行冷笑一声,朝属下挥手示意。顷刻之间,排布齐整的弓手拉动弓弦,密集的箭矢穿越雨幕,在空中破开一道道弧线,呼啸着冲索桥对岸袭射去。
弓矢掩护之下,麾下步军强悍地推进。卫戈躲过一轮箭雨,护住受了姜拂一掌的辛夷:“先走,交给我来。”
辛夷受了一击,唇角溢出些鲜血。她自知撑不住,便点点头,识时务地退下去。卫戈一人对着索桥上密密麻麻的兰庭卫与官军,忽地丢了手里的刀,转身朝着林晗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晗望见他的眼神,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恐惧,野草般在他胸壑间疯长,像是意识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失声道:“不要……”
他的刀从高空坠入奔腾的河水里,似乎在茫茫人世中终于找到归宿,在万古的江河里永世酣眠。
卫戈从袖中取出那两枚千叶莲华。这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杀器,能够以一敌百,所过之处,皆化为焦土。
林晗瞬间就猜中了他想做什么,几乎忘记了正置身于重围当中,丢下手里的剑不管不顾地朝着他的方向扑过去。
“不要!求求你,不要!”
卫戈回过头,对着他笑了笑,嘴唇轻轻开口。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眼泪模糊了林晗的视线,他声嘶力竭地喊,胸腔不断地抽动,却拦不住那人铁石一般不可扭转的心意。
他徒劳地唤他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人残忍的挖去一块,借着昏暗的光芒辨认着卫戈的口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剧烈的白光猛然爆开,一瞬间冲向云霄,似乎撼动了星河。林晗不敢眨眼,即便会被刺目的光芒刺痛眼目。他绝望地想,或许再也看不到了。
“……冬雷震震,夏雨雪。”
无数嘈杂的声响轰击着他的耳朵,猛烈的风雨,桥索断裂的巨响,人的惨叫,火焰的呜咽,排山倒海的水流,他却像是听不见,耳畔若有若无地回响起卫戈的声音。
越来越明晰,越来越渺远。
索桥轰然崩塌,坠入深渊激流。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雨丝宛如牛毛,轻柔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林晗缓缓转醒。悦耳的鸟鸣不时从周边山林里传来,雨后清新的风不断拂过脸庞与发丝。天边透着清亮的橙红,一丝云也看不到。
兴许是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他被不停歇的晨风吹得不断发抖。湿淋淋的衣甲紧贴在身躯上,冰冷而沉重,给他一种坠入冰窟的错觉。
虽然已近日出,但四野仍旧笼罩着一层幽深的蓝雾。他听见细微的玉佩声响,铮铮铛铛,好似清脆的风铃音。
林晗循着声音偏头去看,瞧见一截华贵的靴尖,往上,垂曳的紫袍边系着一组繁复的美玉。
来人撑着伞,手臂朝前伸了些,替他挡住洒落的细雨。林晗自嘲地笑了声,一翻身滚进坑洼不平的泥地里,青丝委落在地,瞧来十分狼狈。
他仰躺在地上,空洞的双眼紧盯着天空。一只手从上头伸下来,指尖上裹缠着一圈圈止血的纱布,示意他拉住。
林晗不动弹。那人终是无奈地笑了一声,叹道:“九五至尊,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没有心思搭理别人的话,只觉得很累,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生不如死。
裴信放下手里的伞,俯身握住林晗的肩膀,将他扶起来。他的手上有伤,感受不出是温是烫,便俯下头,动作轻柔地与林晗额间相抵,只一触便分开。
“病了。”
他道,嗓音温润,“受了这么久的苦,等回到府中为你寻个好大夫,仔细调养一段时日。”
“裴纯行呢,”林晗睨着他,嗓音嘶哑,“你终于舍得露面了,看到我狼狈至此,是不是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