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逐离被打入冷宫第二天,嘉裕帝册封薜藏诗为贤妃,居昭华殿,替帝后统御后宫。沈庭蛟一直没有来过水萍宫,看起来他是彻底对殷逐离寒了心。
倒是入夜时分,一个人匆匆地入到那座零落破败的宫殿。殷逐离正在油灯下发愁,桌上倒是放着一包牛肉,一包蜜饯。转头望见来人,她不禁喜笑颜开:“何相爷,哎呀呀,真是贵人临门啊。”
来人果是何简,他却作了身内侍的打扮,偷偷摸摸地混了进来。殷逐离用黄泉引将殿中已被虫蛀的桌椅劈了几张,切碎了升火,虽然烟大,但暖和。何简在屋中孤零零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言语中带了些焦急神色:“我的大当家,你还坐得住!这一回爷若不立薜藏诗为后,薜承义必不肯甘休!你真想就这么和爷赌一辈子气?你知道这回做了什么吗!”
殷逐离递了一片牛肉给他,语笑盈盈:“那就纳吧。我已让至这般田地,先生想让我如何?”
何简将牛肉囫轮吞咽下去,殷逐离又递过来一个蜜饯,他接将过来:“殷逐离,如果王上纳了薜藏诗为后,你将如何自处?你为何要这么做?十余年,你对王上当真没有一点感情吗?”
殷逐离不答,兀自带着阴惨惨地笑瞅他。何简被看得发毛,忍不住开口:“你在看什么?”
殷逐离答得老实:“昨儿个有个不认识的送了我这两包东西,我不知道能不能吃。现在端看先生安好与否。”
何简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你!!”他恨恨地站起身,“我算是狗拿耗子闲操心了我!”
殷逐离叼了片牛肉,还直叹没有酒。何简不由顿住脚步:“殷逐离,你曾经毫无保留地相信过唐隐,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们?”
殷逐离叼了个蜜枣,语声似也沾了蜜:“因为如果今天来的人是唐隐,他首先会问我冷不冷、饿不饿,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她转头去看何简,唇际笑意不敛,“他不会问我薜承义进入帝都之后,又当如何。”
何简语塞,这个人不管做什么,对或错,言语上总占着三分理。殷逐离舔了舔手上的糖,语态悠闲:“所以这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唐隐,唯一的一个。”
次日,贤妃薜藏诗领着宫人前来抚慰殷逐离,送了她好些被褥、棉衣。殷逐离有些意外的是她竟然也带了曲凌钰、张齐氏前来。那时候曲凌钰的身材已经开始显了,孩子不知道是四个月还是五个月。
看见殷逐离,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手却紧紧握成拳。殷逐离甚至没有让她坐下,当然也没有让她行礼,在这一方冷宫之中,她第一次端着后宫之主的架子:“你即已怀有皇子,便当慎而重之。这样风雪天气,就不要出来了。”
曲凌钰点头,薜藏诗却只是笑:“听闻姐姐和凌钰妹妹有些过节,此时一看,姐姐倒是关心着妹妹嘛。”
殷逐离挥手:“薜藏诗,我不是你姐姐,你也不是我妹妹。惠妃与我有恩还是有怨,是我们个人的事。我这个皇后在这里,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我对宫里这套虚与委蛇最是厌烦,也没功夫和你玩什么争宠的心思,你日后不必过来了。”
薜藏诗满肚子话未说出口,她听薜承义提过殷逐离,言语中对这个女人极是忌惮。但她不屑,这后位她即将到手,这个女人连成为她的绊脚石都不配。她本是计划让殷逐离“不巧”撞翻曲凌钰,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掉这个皇子比较重要。可殷逐离不接招,她眸色几转,复又笑道:“姐姐果然快人快言,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殷逐离仍是冷哼,却对曲凌钰道:“要么你再陪我坐一阵?”
曲凌钰不蠢,她知道薜藏诗来意不善。这个孩子不是沈庭蛟的,可是薜藏诗不知道。当下她只是点头,薜藏诗看了她一眼,仪态万方地去了。
殷逐离往火堆里添了两根腐木,就这样静坐了半个时辰,方轻声道:“滚吧。”
曲凌钰双手几度握紧,又松开。殷逐离冷笑:“我若是你,先去找何太后保住你肚子里这根苗。不过何太后想重用薜承义压制傅朝英,你如今……只怕求她无用。”
曲凌钰红了双眼,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在眼前,她唇际都咬出了血,半晌仍是转身出了水萍宫。殷逐离看着她也只是叹气——她如今再无可依,若寻着沈庭蛟,他或许能念旧情。但他是帝王,不可能整日护在她身边。而这后宫之中,各种势力无孔不入,他鞭长莫及。
帝王心,其实护不住任何一人。
果不其然,当日周衔鹿过来送饭,仍然同殷逐离闲聊,言及惠妃的孩子掉了。说是向薜藏诗请安的时候在雪地里跪了一下,竟然就染了风寒,当晚就流掉了。他前些日子得了殷逐离的两个镯子,但他好赌,有了钱赌得更是大,不多时就又两手空空了。这些日子正巴结着殷逐离。
殷逐离也不亏待他,以木碳写了个条子交给他:“去千顷富贵坊找勾钱,他会支给你银子,别赌了。讨个宫女,收个养子,好好过日子。”
周衔鹿搓着手,殷逐离好像是从穷人堆里长大的一样,同他没什么隔阂,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像是自己的兄长,在她面前倒是多了几分随性。
他拿了那条子,临走时又回身:“娘娘,奴才瞅着吧……”
殷逐离不耐烦地打断他:“去去去,奴才什么奴才,老子现在过得不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