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衾寒,这一宿念卿再未能入睡,睁着眼看窗外夜色转淡,东方渐渐发白,听着远处人家隐隐传来鸡鸣犬吠之声。浓雾尚未退散,山城冬日的清晨一片静谧。
身旁霖霖犹在熟睡中,稚气未褪的唇角微微翘起,柔美的脸庞透出安恬。
久久凝视女儿睡颜,念卿心中温软,由衷感激上苍的宽仁,未将世事悲苦刻印在霖霖身上。无论风雨有多晦暗,在他们的羽翼下,她的头顶总是晴空。即便仲亨已不在了,只剩自己一双手支撑的这方晴空也不会有半丝倾覆。
念卿替霖霖掖好被角,轻悄悄地披衣起身。
早起的佣人刚开始洒扫庭院,清理昨夜凌乱痕迹,将一夜风霜打落的枯黄树叶扫拢在院子角落。堆积焚烧的枯叶,燃起缕缕青烟,木叶焦香与清晨水露的湿气交融在一起。远方高低山峦与层叠屋舍的轮廓,在这雾气里若隐若现。
伫立走廊之下,遥望此景,薛晋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晨间的空气,满心贪恋,难舍这片刻的良辰美景。
“看见那座山了吗?”
身后楼梯上足音轻微,他转身,看见念卿徐徐地走下来,素黑旗袍外罩一袭白色大衣,发髻松松绾起,犹带初起的慵容。
她凝望着薛晋铭。岁月早已磨砺出眉梢眼底波澜不惊的沉毅,略染风霜的容颜依然温雅,笔挺的军服与雪亮的长靴却彰显出制裁者的冷酷。
她来到廊上,扶了栏杆,望向远处最醒目的山,“在那里,看见了吗?我们的孤儿院就在左手第二个山坳后面,被两座山峰挡住了,满山都是松林。”
薛晋铭微笑,“下次回来,你领我去看。”
念卿侧身看他,目光敛入远岚晨雾,“你要早些回来。”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她转过脸,静默片刻,“在那边,万事小心。”
他点头。
两人静静地并肩立着,再无什么话。
天色却渐渐亮了,晨雾也隐隐散去。
警卫已等候在外面,门外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
薛晋铭低声说:“我得走了。”
念卿点点头,陪他走下楼梯,一直送到庭院的树下。
“晋铭。”她突然开口唤他。
他驻足回首。
她眼里有掩不住的忧伤,唇角却维持着坚强的笑意,“一路平安。”
他目光温润,人如温玉,“你也珍重。”
她莞尔。
他掉头而去,步履坚定,背影果决。
醒来不见母亲在身旁,霖霖起身来到窗后,从楼上看到了下面的一幕。
抬手抚上胸口挂坠,那是父亲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由一颗子弹壳改凿成的小小挂饰。那是他第一次举枪射击的纪念,保存了许多年,如今戴在她的颈间。“爸,你要在天上守护我们,守护薛叔叔也平平安安。”霖霖握住挂坠,闭目低喃,“如果可以,我希望妈妈能够快乐,能够忘记从前,忘记悲伤,勇敢地走出来。”
卧房门外,念卿方欲推门,隐约听见霖霖的语声,搭上门柄的手不觉凝住。
“爸,你会不会怪我有这样的念头?请你原谅我,我想妈妈可以过得快活一些,不想看到她总守着从前的书信照片过……”
身后似乎有轻微声响。
“谁?”霖霖一惊,回首望向虚掩的房门。
“你也醒了?”门推开,念卿淡淡地笑着走进来,神色如常。
霖霖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她什么也未听见。
“怎么还待着,该去学校了。”母亲柔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