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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第2页)

“我不晓得你这么阔,能每周白扔1英镑。”

“别生我的气。我老实告诉你,这是我们能够一块居住的唯一办法。”

“我想你瞧不起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不是。为什么我要瞧不起你呢?”

“这太不合人情了。”

“是吗?你并不爱我,是吗?”

“我?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看来你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件事太丢人了。”她不高兴地说道。

“假如我是你的话,我就不这么大惊小怪的。”

这家寄宿公寓大约住有10多个人。他们在狭窄、幽暗的房间里的一张长桌上吃饭,女房东坐在首席切肉。伙食不好,但女房东称之为法国烹调,她意思是质量差的原料加上蹩脚的佐料:鲽鱼冒充箬鳎鱼,新西兰的羊肉冒充羊羔肉。厨房又小又不方便,因此饭茶端上来时都快凉了。用餐的人个个心情阴郁、盛气凌人。有带着未出嫁的老姑娘的老太太;装腔作势、滑稽可笑的老光棍;有脸色苍白的中年职员和他们的夫人,他们谈起结了婚的女儿以及在殖民地混得不错的儿子。他们边吃饭边议论科雷利小姐的最新小说;有人喜欢莱顿勋爵①胜过阿尔马·塔德玛②先生,也有的人喜欢阿尔马·塔德玛先生胜过莱顿勋爵。米尔德里德立即把她与菲利普的浪漫婚姻告诉那些太太们:(菲利普发觉自己成了大家注目的对象),因为他当学生就结婚,因此,他在郡上颇有地位的家人已经取消了他的财产继承权;而米尔德里德的父亲在德文郡有一大片房子,由于她同菲利普结婚也不肯给他们任何帮助了。这就是他们住寄宿公寓和不雇保姆的缘故。但是由于他们都惯于住宽敞房间,不喜欢拥挤,只好租了两间房。其他客人也各有其托辞,有位单身的先生总是上大都市去度假,可他喜欢有趣的同伴,这是昂贵的旅馆所找不到的。带着中年女儿的老太太在伦敦漂亮的房子正在修理,他对女儿说:“格温尼,亲爱的,今年我们必须过个朴素的假期。”他们就这样来了,尽管这儿她们一点也不习惯。米尔德里德发觉他们都非常傲慢,她很不喜欢平庸、粗野的人。她喜欢的绅士就应该是地地道道的绅士。

①莱顿(男爵)(1830—1896):英国画家和雕塑家。

②阿尔马·塔德玛(1836—1912):英国画家,出生于荷兰。

“人们若是绅士和淑女,”她说,“我就希望他们有绅士、淑女的风度。”

菲利普认为她的话含义深刻。但是,当他听到她对不同的人说过两三次,并且发现这话获得大家的热烈赞同时,他得出的结论,这话只有他自己才不明白。菲利普和米尔德里德单独朝夕相处,这还是头一次。在伦敦,他不是整天都能见到她。他回家后,他们谈论些家务、孩子及邻居的事儿,然后,他便静下心来做功课。如今他整天都和她泡在一起。早饭后,他们步行到海滩,下海洗个澡,在海滨散散步,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晚上,打发孩子睡觉后,他们到码头,也是容易过的,因为可以听听音乐,观看川流不息的人群(菲利普以想象他们是什么人,编造他们的小故事来自我消遣。现在,他养成只是嘴上哼哼哈哈地回答米尔德里德问话的习惯,因此他的思路并没有被打断)。但是下午漫长,令人烦闷。他们坐在沙滩上,米尔德里德说他们必须尽情地享受布赖顿大夫提供的全部恩惠。他既无法看书,因为米尔德里德老是不断地对一些琐事发表议论。假如他不理她,她就埋怨起来。

“喂,快把那本蠢书放下来吧!老看书对你没有好处。你会把脑子读糊涂的,你不把脑子搞糊涂才怪呢,菲利普。”

“胡说!”他回答说。

“况且,这太不合群了。”

他发现难以和她交谈。她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能去注意,因此,一条狗在她面前跑过去,或者一个穿着颜色鲜艳运动衣的男人走过去,她也得评头品足,尔后,她把前面说的话都忘了。她不善记人名,想不起来就恼火。因此,她常常故事讲了一半便停下来,绞尽脑汁地忆人名。有时她只好作罢,但常常事后又突然想起来。这时,菲利普谈起别的事,她也会打断他的话。

“柯林斯,就是这个名字。我知道过一会儿还会想起来的。柯林斯,这就是我刚才记不起来的名字。”

这触怒了他,因为这说明他讲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可是,假如他沉默,她又责备他不高兴。她的脑子听不了5分钟的抽象概念。当菲利普兴致勃勃地将一般事物形成抽象的概念时,她便立即露出厌烦的样子。米尔德里德做了许多梦,而且对所做的梦具有精确的记忆力,每天都要啰哩啰嗦地复述这些梦。

有一天早晨他接到索普·阿特尔尼的一封长信。他正在以戏剧性的方式度假,这种方式很有见地,也显示了他的个性。10年来他一直这样度假。他把全家领到离阿特尔尼太太家不远的肯特郡的蛇麻草田去,他们采摘3个星期蛇麻草。他们既在旷野,又挣了钱,也使阿特尔尼太太满意,并且重温他们与大地的联系。阿特尔尼强调的正是这一点。在田野上生活给他们以新的力量。这犹如一次富有魔力的仪式,使他们返老还童,生机勃勃、精神焕发。关于这个问题,菲利普听他发表了许多离奇荒诞、滔滔不绝、活灵活现的议论。阿特尔尼邀请他去一天,说他渴望把对莎士比亚和奏乐杯的想法告诉他,还说孩子们也嚷着要见菲利普叔叔。菲利普下午和米尔德里德坐在沙滩上时又把信读了一遍。他想起了阿特尔尼太太,她是个多子女爽朗的母亲,殷勤好客、脾气又好,想起了萨利,就年龄来说她有些矜持,带有稚气的可笑的母性仪态和一副权威的神气,梳一条金色的长辫,前额宽阔;还想起了他家的一大群别的孩子,他们个个是快活的、闹嚷嚷的、健康的和漂亮的。他的心飞向了他们。他们具有一种品德,那就是善良。这是他从前不曾在别人身上看到过的。直到如今他才想到,吸引他的显然是这种善良的美德。理论上他不相信有善良的美德,假如道德只不过是个方便问题,善和恶就失去意义了。他不喜欢违背逻辑,但是,这纯粹是自然的,毫无造作的善良,他认为它是美的。他沉思着,慢慢地将信撕成碎片:他想不出丢下米尔德里德,自己前往的办法,他真不想带她去。

天气很热,天空万里无云,他们躲进了一个荫凉的角落。孩子正在海滩上一本正经地玩着石子。她不时爬到菲利普那儿,给一个石子让他拿着,然后又把它拿走,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她正在玩着只有自己才晓得的一个神秘的、复杂的游戏。米尔德里德睡着了。她仰着头躺着,嘴微微张开,两腿向外伸。靴子奇怪地从衬裙上突出。他的眼光一直模模糊糊地落在她身上。现在,他特别注意观察她。他记得他曾多么热烈地爱过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对她完全冷淡。这种感情上的变化使他感到一阵隐痛。在他看来,他过去遭受的一切痛苦纯粹是无用的。过去摸摸她的手都会使他心醉神迷。他曾渴望进入她的灵魂中去,以便能够分享她的每个思想感情。他蒙受着极大的痛苦,因为,他们之间出现沉默时,她只要开口说一句话便表明他们的思想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反抗过那堵似乎隔在人与人之间的不可逾越的墙。他曾经如此狂热地爱过她,而现在却一点也不爱她了。他觉得这特别的可悲。他有时恨她。她不善于学习,生活经验中的教训一点也没吸取。现在,她仍像以往一样地不礼貌。听到她在寄宿公寓呵斥那个累坏了的佣人的那副蛮横劲,菲利普心中十分反感。

不久,他考虑着自己的计划来了。到了第四年学年结束时他便可参加妇产科的考试。再过一年,他就能取得资格了。那时他可以设法赴西班牙旅行。他想去看看只是从照片上了解的风景。他深感到埃尔·格雷科对他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秘密。他想,在托莱多一定能够发现这个秘密。他无意到西班牙随意挥霍,有100镑他就可以在西班牙住6个月。要是麦卡利斯特再给他带来一次好运,去西班牙就更不成问题了。一想起那些古老、美丽的城市和黄褐色的卡斯蒂尔平原,他心里就热乎乎的。他确信可以从生活中得到比如今生活本身提供的更多。他认为在西班牙生活可以过得紧张一些。在那些古老的城市中的其中一座开业也是可能的,会有许多路过的或定居的外国人,他定能谋生的。但那是将来的事了。首先,他必须在一两家医院里供职,以取得经验,以后也容易找工作。他希望在一条不定期的大货船上当医生,在船上有个铺位。这种船装卸从容,可以自由自在地观看货船停泊城市的风光。他想到东方去。他满脑子充满着曼谷、上海和日本港口的一幅幅图景。他想象着一丛丛棕榈树,烈日当空的蓝天,皮肤黝黑的人们和一座座的宝塔。东方的芬芳馥郁沁人心脾,令人陶醉。他的心因对美丽而陌生的世界的热切渴望而剧烈地跳荡着。

米尔德里德醒了。

“我相信我睡着了,”她说,“唷,你这个死丫头,你是怎么搞的?她的衣服昨天还是干干净净的,现在你瞧,菲利普,都成了什么样子啦。”

ⅩCⅤ     他们回伦敦后,菲利普开始在外科病房裹伤。他对外科不像对内科那么感兴趣。内科是一门以经验为根据的科学,为想象力提供更广阔的驰骋天地。外科比起内科来,工作相对地要稍微累人一些。上午9点至10点他得去听课,然后他到病房去。这儿,他得裹伤、拆缝线、换绷带。菲利普对自己的裹伤技术感到有点昂然自得。护士夸他一句也会使他心里乐滋滋的。一星期中有几个下午进行外科手术。他身穿白大褂,站在手术室的助手位置上,随时递给手术大夫所需要的器械,或者用海绵把血擦去,好让大夫看清手术的部位。遇上什么罕见的手术时,手术室便坐得满满的。但一般情况下不超过五六人在场。接着,手术便在菲利普所欣赏的那种适意中进行。那时候,世人似乎极易患阑尾炎,上手术室开刀的许多病人都患此病。菲利普给他当裹伤员的那位外科医生和一位同事进行友好比赛,看谁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切口除去阑尾。

不久,菲利普被指派去急诊室值班。裹伤员轮流值班,每次持续3天。这期间,他们住在医院里,在公共休息室里吃饭。他们在一楼伤员临时收容室旁边有一间房,放了一张床,白天就将它叠起来放柜子里。值班的裹伤员无论白天黑夜必须随叫随到,关照送来的伤员。你得随时准备行动。晚上,每隔一两小时你头上的铃就响一次,使值班员本能地从床上跳起来。星期六当然是最忙的一天,酒吧间关门又是最忙的时分。男人总是一个个喝得烂醉被警察送进来,总得动用胃唧筒。而女人比本身受酒之害更严重,常常被丈夫打破头或打得鼻子出血,送进医院。有的女人发誓要上法院去告丈夫,有的不好意思,就说是意外的事故。裹伤员能够自己处理的就处理。碰到严重的便把住院外科医生请来。他这样做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住院外科医生没事被拖下五段楼梯是会不高兴的。各种病人都有,从划破手指到割断喉咙。送来的有手被机器切断的小伙子,有被出租马车撞倒的男人,有玩耍时摔断胳膊腿的小孩。还有被警察送来自杀未遂的人。菲利普见过一个凶暴可怕的男人,从这只耳朵到那只耳朵有一道根深的伤口。后来他在警察的看管下在病房住了好几星期。他沉默不语,闷闷不乐,因为还活着。他公开声称他一出院还要自杀。病房拥挤,警察再带进病人的时候,住院外科医生就进退两难了。假如把病人送警察局而死在那儿,往往受到报纸的责难。况且有时很难区分究竟他是垂危还是酒醉,菲利普直到乏极了才上床睡觉,省得隔一小时再爬起来。他乘工作间歇坐在伤员病房里同值夜班的护士聊天。那护士头发灰白,一副男人相,在急救部当夜班护士已经20年了。她喜欢这项工作,因为这儿她自己说了算,没有其他护士来打扰她。她的动作缓慢,但她非常能干,碰到紧急情况从未出过差错。没有经验的、精神紧张的裹伤员发现她是主心骨。她见过成千上万的裹伤员,对他们没有什么印像,她总是叫他们布朗先生。当他们纠正她,并把真名告诉她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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