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和父皇虽算不上父慈子孝,却也能称一声君明臣贤。他仍是喜欢逗弄如意,仍是宠爱籍儒和戚夫人。本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平淡到下一次出征之前,却不想万事难遂人愿。
自从籍儒那件事之后,我便极少去御花园了,只为避讳。有次却仍是在宫中遇见了他,那时我正前往父皇的殿宇向他秉承诸事。
远远地瞧见一抹婀娜的身姿,我却并没有认出,他华服轻裘,穿的料子比母后尚贵重,我初时还以为是戚夫人,近了我才看清他簇拥在雍容衣饰下的俊颜,再想避,却也来不及了。
他向我微微颔首行礼,早已不似一个男孩,举手投足间尽是慵懒妩媚的气韵,出口只是淡淡:“太子殿下。”
他懒洋洋地笑着,不再是勾人的风情,也不再是罂粟的惑人,只是梳离而守礼。
我也还礼道:“瑞安公子。”
他微微侧了身子,不经意间仍是流露出令人心醉神迷姿态,我身后几个宫娥都红了脸。
“太子殿下,还请借步。”他道。
我让出了面前的道路,他从我身旁衣带联翩的走过,风中都是芳香。
这天入夜时,我却收到了一只绣着月下牡丹的锦囊。那个送信的宫娥却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打开锦囊,只见里面是一条绣纹精致的绢帕,右下角写着一排没有落款的蝇头小字:“殿下出征时,戚氏求立如意为太子。上许之。”
我微微一笑,籍儒还真是有意思,他自己想对付戚夫人,如今却要牵上我么。
此事母后尚未找我相商,这等捕风捉影,我自无暇顾及。
再看绢帕的反面,只见上面也绣着那朵我让人纹在他背上的牡丹,比锦囊上的牡丹标志更加精致,怒放得妖冶。
放在鼻中轻嗅,里面是燕国那夜房中一般的熏香。
我走到暖手的火盆前,挑开盖子,轻轻地松了手,手上的锦囊和娟帕便飘零而下,伏在闪亮的火焰上……
我静静地看着牡丹鲜亮的嫣红瞬间被侵蚀出星星点点黑斑,再如零落凋谢般发卷燃烧,最后只剩下丝丝灰烬。
籍儒的信中还有一个讯息,那便是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锦囊中的那只牡丹的样态,只有未央宫最深处的月影台一处有。而锦囊上的圆月,三日后也会挂于夜穹。
我读懂了他的意思,却仍有些不明白他的想法。
按说我是太子,我和他早已桥归桥,路归路;如今他又有何颜面说要见我?真是笑话。
这件事第二日便被我抛在了脑后,我仍是每日清晨即起,练武,洗漱,读书,用膳,小憩,再练武……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旬日月。
这些天里,我常常去宫外的府邸看望刘建,却见他比皇宫中壮实了许多,神色也渐渐沉稳了。看着他渐渐有了轮廓的身体,我略一思忖便当即明白,这里他只用安心习武,却不用担心饭食和宫中的沆瀣,心安自然体壮。
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中,父皇将他贬为庶人,一则是训诫他,二则是保护他。
可若真是如此,却更让我寒心。父皇为了一个美人,为了自己的享乐,竟将皇子作为筹码,去换取美人的青睐。可要说他真有多爱戚夫人,我却无从得知。虽然戚夫人如今在后宫气焰滔天,朝堂上也有见风使舵投机取巧之人紧随于她,为她摇旗呐喊;但真正的重臣,却无一人依附。
父皇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我并不知晓。
我将四海召集来的善做武器的能工巧匠全部养在我宫外的别庄中,研制机驽,只为能在于各诸侯王的对战中,战必胜,攻必取。
父皇想必也是知晓我的作为,却就这么放任我,对我不闻不问。
这日我练完武艺,便在宫中散步,顺着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开襟阁和临池观一路顺延而走……
静静地看着红阶弥漫上冬色。香木栋檬间,门扉金纹雕镂,玉饰椽端镶璧琉。
正坐在石上兀自欣赏,却见一人静悄悄地站在了我的身侧。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十分诧异,按说……他不是今日侍寝的么,怎么能踱到宫中这么偏僻的冷殿来……
他离着我一些距离,拥着华服伫立。月的瞳影里映衬出雍容雪衣,那本该不适合他低贱的出身,但他如今的神貌,却好似这顶集腋成裘的白狐锦袍天生便是他神采气韵的一部分。
我无言地起身,迈步而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袖中滑出,月色下却看不甚清。
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雅致中却带着魅惑,轻柔婉转:“这几个月来,皇上总是幸我。皇上……似乎正为立储的事儿烦恼呢……”
我回首,见他仰首地望着夜空,并没有看我。
向他微微颔首,我整了整衣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皇上说……”
我顿步,他轻轻地续道:“皇上说,‘如意类我,太子不类我。’”
我微微一笑,谦谨地道:“多谢瑞安公子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