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章忌惮裴延,不仅是因为裴延在西北的强大势力,更因为骨子里对裴家人的厌恶。那基于先帝对裴家女人的偏爱所带来的一种仇视。裴章记得先帝弥留之际,他那几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他在身侧。
当时油尽灯枯的先帝看到他,露出的不是惊讶的表情,而是仿佛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日。
“是你。”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裴章面无表情:“父皇一定觉得很意外吧?您最不看重的儿子,最后站在了这里。”
先帝没再说什么,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裴章找到裴氏,等她死后,把她秘密葬在自己的身边。并以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为交换。
裴章答应。最后问道,还有什么想对他或者他的母亲说。
先帝摇了摇头,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裴章从来都不愿意承认,奉先殿所供奉的那个排位,是他的父亲。因为那人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也不配做个皇帝。甚至到死,想的都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而是想要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也不能这么说。
裴章甚至不知道,先帝到底算得到了没有。因为不久前,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找到了疑似那个女人的坟头。但那墓碑上没有写得很清楚,旁边居然还有一个很小的坟头,墓碑一片空白。村里的人只知这个女人死了多年,难产而死,母子皆殁,无人知道她的来历。
他无法确定那就是裴氏,可种种证据都表明,她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应该是这里。
裴章没想到她跟先帝竟然有过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死了,可到底是皇室的一员,也是他的兄弟。
裴氏因为种种原因,从没有正式入宫,更没有任何名分。她怀了先帝的骨肉,却千方百计地要逃离他,宁可流落民间,最后悲惨地死去。
裴章想,那个尚未来得及看这人间一眼的孩子,如若活着,大概也会同自己一样,厌恶生父,厌恶这虚情假意的帝王家。只不过他若真活着,裴章也不会容得下他。
“派人再去西北查一查。”裴章吩咐大内官,“有任何异常,即刻向朕禀报。”
*
沈潆到了大同没呆几天,裴延便回了军营,留她在府中。好在,不久易姑姑等人也赶到了。红菱和绿萝一看见沈潆,就围了上去,一个劲地说她瘦了,晒黑了。
易姑姑毕竟年长,性情稳妥些,等她们说完话,到各自的屋里整理行李,才拉着沈潆问:“姑娘的月事,来了没有?”
沈潆点了点头:“晚了很久,但还是来了。这次有些疼,好几天都卧床休息,多亏侯爷在旁照顾。等月事过了,侯爷也回了军营。”
易姑姑叹了口气:“姑娘也别太心急了,这事儿本就急不得,一切都得看天意。对了,我动身之前,夫人让林妈妈找到我,要我转交封信给姑娘。说是您让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易姑姑把信递过去,沈潆迅速拆开,逐字逐句地读起来。
信中说的,跟谢云朗说的大体一致。只是此事被皇家抹得一干二净,没留下蛛丝马迹,内容也大多出自推测。
当年先帝和老侯爷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是老侯爷名义上的妹妹。先帝将她占为己有,秘密囚禁,伺机安排一个身份,让她入宫。她为了摆脱先帝,私自逃了出去,求老侯爷将她藏匿起来。过了几年,先帝知道这件事,逼老侯爷说出她的下落,老侯爷先是不肯,随后,又说她死了,却不说葬在何处。
先帝勃然大怒,便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将老侯爷和长子流放他乡。
如此说来,当年诬陷老侯爷的证据肯定是假的。但伪造这个证据的人是先帝,要翻案就必定会牵扯到这桩秘辛,牵扯到先帝,裴章是绝不会同意重审的。
可怜裴延一心想要提父兄翻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她还不知道如何向裴延交代。
“姑娘,您怎么了?”易姑姑出声,打断了沈潆的沉思。
沈潆把信折起来,问道:“京中一切都好吧?”
“都好。宋大人已经去王家下了聘,二姑娘的婚期也定下来了。那个刘知源老先生想收小公子做徒弟,还想把他带到蜀中去,大夫人自然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