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灭口。”
她冷冷地道:”怕她偶然记起来,泄露消息给旁人?既然反锁,那就是我外祖母自己已无求生之意,谁知道她清不清醒?审雨堂的人会没有求证就下杀手?”
理由模棱两可,不怨她不信他。他做了那么多让她不值得相信的事,这一次,他更没有理由让她相信。
王放原本不在意这些,但此时他明白,如果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他不愿要那样的结果,哪怕拖上一些时日。
罗敷的眼前又浮现出山顶的情形,他在刺客面前护着她,不让她看被踩得脱臼的手腕,背着她一路飞驰……全是做给他们看的,他对她说不要害怕,也全是斩钉截铁的利用。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是怎么装出那样专注又温柔的神态的呢?专注到她看了只觉得伤心。
他没有必要了解她最讨厌别人骗她,没有必要知道她是不是伤心,也没有必要对她坦言,可他当她是什么人,他可以随意摆布?
车里光线明亮,而她整个人都被裹在混沌中。
罗敷拿过茶杯抿了口水,为听了听脉,道:“陛下拿到了兵符?”
“没有。”王放静静地说道,“陆氏兵符早就不知所踪,说不定是埋在哪片战场的地下。他们就是找到也没有多少用处,人效忠的从来不是死物。”
罗敷讽刺地笑了声:“那么陛下还舟车劳顿地跑过来?”
王放沉默了须臾,道:“我来青台山是为祭拜。”
她倚回了原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不必浪费口舌。
王放继续道:“审雨堂的幕后是越藩,十年前的陆家军散落各方势力囊中,他要直指京城清君侧,总得有些人手,不是么?京城里尚存元氏余党,有一个兵符,便好做文章,聚齐了人马,元氏首当其冲,毕竟当年是他们害的陆家军人丁凋零。”
罗敷道:“陛下这事倒愿意告诉我了?”
王放见她挑明了,无奈道:“我亦不知兵符在何处,这一点没有骗你。我安排了人在你外祖母身边,也是真的。”
她擦掉眼泪,忍不住恨声道:“那为什么会这样!我可以不管你骗了我哪些,可是难道连这一样你所谓的真实,都不能保证让她安全吗?”
王放敛住长睫,掩盖眼中神色,等了一会儿,方道:“抱歉。”
罗敷气极反笑:“陛下何必对微臣说对不住,陛下连清君侧都能跟我心平气和地谈,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她嘴里的药味苦的要溢出来,说话也没什么气势,呼出的气息是炙热的,好像又要起烧。
“陛下没有拿到兵符,又暗示兵符在我身上,那一群刺客和幕后少不得认为外祖母和朝廷极为不和……陛下以祭拜之名而来却一无所获,当然要拉拢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陆氏后人。“她抿住干燥的唇角,又喘了两声,“他们既然认定黎国公主与朝中不和,就是一个给他们反扑的好机会,聚齐残部会更加容易。陛下要对我解释的是不是这个?我现在头晕得很,想到什么就说了,陛下千万不要怪罪。”
一定还有别的缘故,可是她不想再深究了。整整一天都是他为她精心设计好的,让她迟来一步进道观,趁着夜色爬到山顶,给刺客透露他要他们知道的信息,然后等雾气未散跳下去……他在潭水中抱着她时令她心安的体温犹烙在肌肤里,那是真真切切的,真切到她围着被子,骨头却在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她再也不想经历这种可怕的感觉。
“我没有埋怨陛下的理由,说起来,陛下在江上送了我半程,又着人给我安排住处,我很感激。可是今后陛下不用再施这些恩惠,我受不起。”
罗敷缓缓说完,拉开纱帘瞧了眼车外疾退的低矮房屋,阳光刺得瞳孔一阵紧缩,心也刺痛着蜷缩起来。
王放递给她一杯水,顺势握住她的欲挣脱的手,“你不必感激我。你心里认定我居心莫测,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可我的恩惠也没有那样廉价。”
罗敷锁紧眉头,风灌进车厢,她歇了片刻,将杯子利落地往背后的窗外一甩,还了个干干净净的瓷器给他。
王放脸色极沉,“倒是我疏忽了,你原本就求着我谈正事。”
敢情她说的都不是正经事?
罗敷微笑道:“陛下既承认自己不是好人,那么我们现在什么都可以聊。”
王放倒了第二杯水。她泪痕未干,眼角尚有晶莹闪烁,苍白的一张脸憔悴不堪,却努力做出倔强的笑颜。
要他生气,其实并不是难事。
他倾身,猛地将她连被子带人拉到身前,捏着她下巴灌下去半杯水。她呛得掩口大咳,身子软软地倒在榻沿,他拾起来贴在胸口,低头咬牙道:
“是啊,什么都可以聊。阿姊,你欠了我几条命,先说说怎么还罢。”
熟悉的心跳再次响在耳边,罗敷被滚水烫了似的往外推他,奈何病中不得劲,被他压在那儿又气又慌地喊:
“你还想让我倒贴几条?”
王放把她圈在怀里,他管不了那么多,她要哭就哭罢,他担着就是,他终于明白那越来越强的、无法抑制又若有所失的感情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