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到现在发生一个多月,对外界不过是渐渐冷却和忘怀的一个多月,而对于第一线那些亲身经历者来说,激动、恐慌、感动这些临时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以后,孤独、焦灼、悲伤等漫长的复杂负面情绪才开始逐渐蔓延,特别是在极小范围集中居住的安置点,国家派来的那些心理安抚工作者简直就是杯水车薪,甚至连这些没怎么经历过战争灾难的工作者也会被巨大的负面浪潮给吞没。
王雪琴有些空洞的把双眼看着车顶,靠在头枕上:“特别是很多基层干部,必须把全部情绪投入到工作中,上级要求我们必须加紧加码的做,做到最好,只能坚强,不能把软弱的一面展现给灾民,展现给群众,几乎就是在硬撑着,好多次我都真的撑不下去了,跑到河边抱头大哭,甚至有干脆跳下去的念头,这样轻轻松松不用再想起他们,想起那无数的面孔,也不用背负这么沉重的压力,可一回头看见那些帐篷,我也就只能是想想,要是石龙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整体形势简直是灾难性的。”
石涧仁没有插话,他正是从王雪琴那有些灰暗的眸子里看出些不对劲的,可能有人只是觉得这大不了算情绪低落,但是一直在灰暗的地方挣扎,看到的尽是死亡和消沉,难免就会让自己也变得愈发负面,偶尔从后视镜里看看后面的两位女性,纪若棠有跟他对上目光,温柔极了。
也许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去的一个月,过去两人一起回到江州以后,自己是多么幸运的一直在温馨细致的陪伴下,又积极专注的投身到酒店集团的工作中,并成功的获得一系列成果,完美的逃过了心理阴霾的侵蚀,而这一切的差别,不就是这个男人么。
所以纪若棠这会儿只有把王雪琴的手臂抱得更紧一些,因为自行车的缘故,后面只能把座位靠背立起来一部分,两位女性挤在一起,这会儿纪若棠终于有些后悔自己买这么多东西,副驾驶座位上都堆满了袋子,各种名牌产品的袋子。
甚至连这些袋子都有些刺激王雪琴,于是她才仰着头:“到县里面、市里面、省里面开会,接受企业老板的宴请,看着桌上山珍海味没动几筷子就撤掉,看着警车开道到处做报告的我,看着那些闹市区的名牌商场,我都会想起那片废墟,想起压在里面的遗体,那些对我招手求救,最后却消失的生命……”
说到这里,王雪琴可能也真是缺少倾诉宣泄的的途径,双手使劲捂在脸上:“你们走了以后一周半,办公楼的废墟就陆续开始拆除,所有人的遗体都要我去过目,我不想去……可是又必须去,你们看过那些已经腐烂又面目全非的遗体么,我做梦都在看见他们环绕我,哭着喊我,说我没有救他们……”
直到这个时候,王雪琴仿佛才不是那个电视画面上,坚强笑着面对全世界的干部,而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也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哭声开始顺着指缝间流淌出来,纪若棠似乎也想起什么一般,使劲抱着她开始默默的流泪。
石涧仁却没有温言安慰,顺着有点堵车的晚高峰车流滑行,然后就在纪若棠似乎也哭出声,王雪琴的哭泣达到一个顶峰的时候,突然大声厉喝:“够了!别再放任自己的情绪了!”
面对消极的情绪,其实心理学上的处理方式各种各样,人们最常见的说法就是哭出来也许就好了,心理医生们也通常倾向于宣泄,很多心理学治疗都是建立在讲述宣泄上的,石涧仁却斩钉截铁的喝断了这种宣泄,俩女人吓一跳,王雪琴哭得正在兴头上,被打断时还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嗝儿,纪若棠委屈的又嘟上嘴,不就是哭哭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她们都从未见过石涧仁这样生气,他不从来都是温吞吞的么。
石涧仁还真不是生气:“情绪不对,你们越哭就越苦,那声**绪越发的危险,没好处就不要哭了,而且已经哭得你们都忘记自己要什么了,还记得么?你们要什么?当我们三个人在那片废墟相遇的时候,要什么?”
这个不难回忆,纪若棠呐呐:“妈妈……我想找到妈妈,哪怕……哪怕妈妈不在了,我也要在石龙镇做到最好,一直努力给妈妈看。”她的心理是最健康的,除了那点单身家庭出来的恋父情结,有些依赖潜意识之外,现在眼眸里立刻就透出自信又坚定的神采来。
王雪琴就难多了:“阿仁……没那么轻松的,我那时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拼命做事就能摆脱,不会想着要是我叫他们出来,就不会全都死在里面,结果现在做得越多,看得越多,你不知道,灾民们中间骂天骂地骂政府的,现在成天喝酒赌博的,甚至还有偷偷吸毒的,活下来就是受罪啊……你知道么,我真的不如当初也跟着一起逃跑了,起码现在……”
石涧仁再次喝断:“够了!你在放纵你的情绪滑向越来越消极的那一头,你是有使命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使命,他们眼里只看见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迷花了眼,你现在就是被他们的这些情绪也迷住了,这叫浮华!浮华让你慢慢失去了使命感,你懂不懂!”
也许只有面对眼前这两个最艰难最无助时候结交的朋友,王雪琴才会这样暴露出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许就是在她刚而易折已经出现断裂缝隙的时候,终于卸下所有人都以为的坚强,依旧捂着脸,但睁开眼睛,有些迷茫无助的看着前方:“我甚至都不敢去看心理医生,怕他们说我无病呻吟,既然都活下来了,还不停的当先进人物了,还做作的说自己不舒服……”
很明显,王雪琴已经病得不轻了,石涧仁当机立断的拿出了决定。
“回去,我陪你马上回到石龙镇去,不光是你,整个石龙镇都需要扭转这种情绪,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谈什么拯救自己?!”(未完待续。)
285、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纪若棠的展示工作已经做完了,王雪琴还有最后一天,明天参加最后一次国家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就可以离开平京了。
于是嘟着嘴的少女只能自己先回江州去,她也想跟着到石龙镇,石涧仁说她自己先飞回去,然后处理完这几天酒店的事务安排车把她送到石龙镇即可,但自己要陪着王雪琴开车去石龙镇,从平京开回去。
这是驾车回到驻京办的最后这点路程中,他飞快决定的治疗扭转方式一环,俩女人一块儿未见得有效果。
秦良予有些惊讶的看见石涧仁又带回来一个年轻好看的姑娘,虽然有点憔悴,但是摘了黑框眼镜一下就认出来:“哦?英雄书记!”
王雪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挤出点笑容,石涧仁帮她回应了:“太累了,我明天给她当司机。”
秦良予多能察言观色的,在餐厅包房接待了三人吃晚饭,简单的四菜一汤,可王雪琴明显连食欲都有很大影响,当然更可能是在最好的两个朋友面前不隐瞒自己的虚弱,匆匆吃了两口,就在纪若棠的陪伴下回楼上去休息,留下石涧仁自己慢慢的思量。
秦良予跟个管家似的到处招呼好以后才回到这边来,跟前两天一样拎了半瓶酒,慢慢的对喝,不为喝得酩酊大醉,而是小酌两杯的确有利于精神放松。
石涧仁讲述了地震一线的事情,秦良予没有附和着感叹:“我……能安排点厨房的人手,过去比较正式的搭建起饮食这块吧,原料采购、器具人手我都是现成的,提供给你去操作,弄两三个食堂都没问题。”
石涧仁自己开了大半个月的免费盒饭在石龙镇,就被轻易的掏空了那点银行存款,他很清楚这种消耗有多大,而且秦良予说的规模比他做的大多了吧,有点侧目:“驻京办主任经济实力这么好?”
秦良予笑起来的确有种商人的狡黠,而不是政客的虚伪:“你在同一个位置上做了二十年,而且还是从自己最熟悉的师父手里接过这个岗位,那就很容易摸清这个位子究竟能带来什么,况且这还是个一直站在国家中心,然后回望落后边陲的岗位。”
石涧仁能确信他肯定不是不法所得了:“很好奇您的心得体会。”
秦良予跟他碰下酒杯:“很简单,最早在这里就是顶级川菜大厨说了算,后来才逐渐变成驻京办,我也曾经学过菜,但最后却成了官员,可我骨子里还是个厨师,在平京空闲的日子里,我都在转悠餐饮,加上这里迎来送往结识的老板这么多,十年前就在蜀都省会开餐厅,因为我一直都有川菜大师的资源,还有源源不断的新厨师培训,几年前就明白什么叫餐饮品牌,这种在平京沪海都刚刚萌生的商业理念,我照搬回蜀都江州,开个十来家餐厅是很轻松的事情吧,赚的都是极为干净的商业利润,甚至都不需要走关系,当然偶尔找领导关照一下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对吧?”
石涧仁恍然大悟,真是聪明人到处都有,人家这才是把手里的资源用到了刀刃上,等听了秦良予报出一个餐厅名称,还真是如雷贯耳的在江州蜀都两地稍大的城市都有开张,基本都是定位在中高档的大型餐厅,十多家……估计资产规模都比清塘集团还大得多了,好笑纪若棠跟自己当初还想招揽他去开餐厅呢,真是班门弄斧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