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停顿了一会儿,紧走几步跟上,又道:“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怪怪的,莫不是为了年氏和宋氏有喜的事?你该知道,爷是个正常的男人,身体也不错。况且,爷在子嗣上一向艰难,你该为爷高兴才是,怎能存了嫉恨之心?你放心,日后总有轮到你的时候。”
怡宁黯然叹息:跟古人讲话真是费劲,她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我知道,我也了解,所以我从来没有为这事有任何不快!我不高兴,是因为命运!我抱怨我自己,抱怨我自己的命运,抱怨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抱怨我为什么要遇见你,抱怨我自己的心里为何要在乎那么多,抱怨既然注定要遇见你为什么时间就不能提前一点!我真的不是嫉恨,她们个个都比我来得早,要说到嫉恨,应该是她们嫉恨我才对!事实上,是我抢了她们的丈夫,是我的出现打扰了她们平静的生活!我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没想到,来到这里,依然多余!”
“你千万别这样想,”听了她的话,胤禛有点急了,他一把握住怡宁的手,恳切地道:“宁儿,你不是多余的人,你从来都不多余,正是你的出现,我才明了幸福的感觉,你我夫妻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你千万不要多想。爷纳李氏和那拉氏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怎会认识爷?就算你能早点认识爷,难道还想学八弟妹不成?八弟如此惧内,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爷不能像他!那拉氏十四岁嫁给我,年氏和李氏为我生儿育女,除了嫡福晋位置我不能给你,除了专宠我不能给你,其余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日后由你的孩子代替弘晖来继承爷的爵位。你要明白,偌大的一个王府,最讲究的就是要平稳和谐,她们但凡敢嫉恨你,爷也绝对不会轻饶。至于你的抱怨,大可不必,爷还年轻,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多,你生的孩子我待他自会比弘晖好,不会比弘晖差。这两年因为子嗣的问题,皇阿玛和额娘已经有所不满,我必须对祖宗有所交代,这是爱新觉罗每个子孙的责任。我也不能让外人看雍王府的笑话!”他的声音真诚而急促,希望心爱的女人能够理解自己的苦衷。
怡宁无奈地摇摇头,笑了,道:“爷说得对,是宁儿不懂事、小心眼。日后宁儿要向那拉姐姐学习,绝对不会再争风吃醋,宁儿祝愿您子孙满堂、妻妾成群。”她迈起脚步,向鬼见愁攀去。
“爷有你一个已经够了,怎会再纳妾,你又在混说!对了,宁儿,还有一事你要注意,”胤禛反倒不依不饶起来,几步跟上她,絮絮叨叨地说道:“那日我生辰,你唱得那只曲儿,好听是好听,大气也够大气,但总是有股说不出的压抑感觉,事后几个兄弟都问我,是不是把你管得太紧了?你自己说说,从你到宁园后,我可曾约束过你?”
“没有,没有,你哪里会约束我?不过是派了个密探,每日汇报我的行踪罢了。在你面前,我就是那天上飞的风筝,无论飞得多远多高,线头还都在你手里攥着。”怡宁嘻嘻哈哈地答道,不待胤禛反驳,一路小跑,上了高处。
站于峰顶,极目远眺,莽莽苍苍的河北大平原一望无际,古老的北京城就在脚下,心胸为之宽广。红色的枫叶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如火焰般跳动,绚烂无比,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只听她朗声念道:“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革命亦如此,斗争见英雄。”
“宁儿,小心脚底下,别再往前去。”在胤禛惊呼声中,怡宁回眸风华绝代地一笑,翩然落下山崖。
“宁儿――”胤禛惨呼一声,合身扑到崖边,被后面的景泰死死抱住。
香炉峰崖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丛都已翻遍,怡宁就像在空气中消失般不见一丝踪迹。失魂落魄的胤禛第三天回到雍王府时,已是憔悴不堪、两鬓的发丝都有些斑白。坐在怡宁的妆台前,手抚腰间的黄玉,这是那天过生辰,怡宁亲自给他佩戴的,恍惚间还能闻到她发上芙蓉花的香气,只觉热气上涌,一口鲜血喷到妆台上的首饰匣上。
他用袖子轻轻擦净匣子,打开盒盖,一样样拿出里面的各色翡翠把玩。那年春节,他送给她这个翠玉镯子,她高兴得像个孩子,还唱了一首情歌,就是那首歌,如潺潺的流水,柔柔地把他的心环环绕住;这只飘翡的簪子,是从老九那弄来的,想起她当时贪小便宜的模样,胤禛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他刚要再拿起另一件玉佩,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又拿起镯子,厉声冲外面喊道:“秋菊,冬梅,这个镯子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听到怡宁坠崖的消息后,府里的下人个个屏气禁声,生怕有一点纰漏会惹祸上身。秋菊已经哭昏了几次,现正木呆呆地坐在外屋的门槛上,任谁拽也不起来,非要等怡宁回来。弘晖趴在她怀里,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残留着未拭去的泪滴。
冬梅听见王爷急促的叫声,忙去推秋菊,见她没有任何反应,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里屋。胤禛手里挥舞着镯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嘶哑着嗓子问道:这个镯子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宁儿长身体后圈口变小,根本无法从腕上取下。”
“是,是那天早上,去香山,”冬梅又痛又吓,磕磕巴巴答着:“福晋说山上路险,怕给磕坏了,手上抹了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取了下来。”
胤禛狂笑一声,一把将冬梅推倒在地,冲出房门,不顾后面弘晖的惊叫,一路奔回书房。他从书架后的暗格里拿出戴铎汇报怡宁在宁园日常起居的信件,急促地翻找着,果然,在一封信里有一段话:宁福晋近来每日攀爬西山,曰锻炼身体,甚或有时会用绳索吊下香炉峰鬼见愁崖底,曰攀岩。经某屡次劝阻方止。
“宁儿,你好,你好!好一出金蝉脱壳!”胤禛如疯如魔,对着天空大喊,“原来你不是容不下她们,你是容不下我!”一口鲜血喷出,咕咚摔倒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知。
大隐于市
雍王府附近的戏楼胡同口,有一座名为“五福”的三层高茶楼,底层是脚力们闲混之处,最上面一层包房又要价不菲,因此这街面上的人都愿意到二层喝茶听书。傍晚时分,三五好友叫上一壶茉莉花茶,几样点心,听上一场评书或像声(相声最早叫像声-作者),消磨时光。
这天,讲三国的张快嘴上了台,惊堂木一拍,道:“列位客官,今天里我不讲三国,单讲讲我朝的一位奇女子。这女子常年住在北京城西北郊的园子里,绰号宁财神,是我大清朝数得着的菩萨心肠、仗义疏财的善人。
话说这女子本是观音菩萨座前的龙女,因见北京城风景秀丽、江山如画,下凡来到人间嫁到一户富贵人家。要说这户人家有多富贵,列位客官且听我表来―――”
台上说得口沫横飞,台下是交头接耳,就见底下喝茶的人议论纷纷。靠窗户坐的是几个商人模样的茶客,其中有个胖子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听说没有,宁财神这次可是命在旦夕了,我小舅子的邻居的大姨子的表兄就在雍王府当差,说是太医院的太医全去了,只一刻钟的功夫又都出来了,这不是没救了不是?估计过几天雍王府就要办丧事了。”
另外一个瘦子“呸”了一声,道:“就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听说宁财神已经快好了,只是面容被摔坏了,不肯见人。”
“这可不一定,”另一位大冬天摇扇子装风雅的摇头晃脑道:“我前几天听衙门里的朋友说起,雍王爷头发都快白了,可见情况危急,十分不妙。”
旁边桌上一个老者就道:“那可是个善人呀,听说西郊的庄户家家都立她的消灾牌位,求菩萨保佑她能逢凶化吉。说起来,西北边的庄户,无论是经商、种地、还是做工,谁家没得过她的好处?宁园的四个庄子,这两年家家户户盖新房,孩子们上义学,不但读书不要钱,还管三顿饭,这北京城里种田的哪个不羡慕得要死。要不是有规矩约束着,我看这北京城的庄户肯定都跑到她们家去了。”
“可不是吗,我舅妈她二大爷就是宁园的佃农,他家种田有技术人员专门指导,还盖了蔬菜大棚,每年能收入十两银子。他们家二小子在暖瓶厂做工,每月光工钱就有一两银子,如果表现好,年底还有奖金,最高的能得五两银子。”一个年轻书生接口得意地大声说道:“就说那年下大雪,你们都还记得吧,不论河北地面,光这北京城里就冻死饿死多少人?可整个西郊地区愣是没死一个人,这都是宁财神的功德。”
“不错,我和妹妹从江南讨饭到北京城,没有一处容身之地,那年下大雪,眼看就不能活命,要不是宁园开仓放粮救了我们,我兄妹俩的尸骨早就被野狗吃光了,哪会活到今日。后来宁园的管家见我们年纪小,就收留了我们,安排我进了镜子厂,妹妹去了保育院。宁财神就是我和妹妹的再生父母,我李卫今生今世也忘不了她的大恩大德,天天在她的消灾牌坊前磕头烧香,我相信菩萨一定会保佑她逢凶化吉、长命百岁,多子多孙。”不知何时,一直盘腿坐在楼梯口处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走到了商人们的桌前,挥舞着双拳,脸色通红,神情激动,看样子就要出手揍人。
旁边的客人又羡慕又感慨,纷纷点头,也个个怒视那俩说不吉利话的人,胖子见犯了众怒,忙站起身对少年陪笑道:“就是,就是,我也认为好人有好报,像宁财神这样的善人肯定会没事的,没事的。”
闹腾声中,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黑布缠头、大着肚子、太阳穴上还贴了两块黑色狗皮膏药的妇女悄悄溜下了楼。这妇女出了五福茶楼,顺着戏楼胡同往里走,来到一个卖豆面糕的摊位前,买了几块驴打滚,左转进了柏林胡同,闪身走进一个小院。正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