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一叹,这事是他惹出来的,善后自然也是他的责任。他过去掀帘子,她睡得两颊泛红,足意儿的样子像只猫。他蹲着身子探进去,辇里空间狭小,合苏的香气萦萦回旋在鼻尖,嗅着那味道,有一瞬居然失神。
她吧唧两下嘴,他失笑。凑近了看她,眉眼间恍惚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只是两腮不再肥嘟嘟的,缺乏眼下时兴的珠圆玉润,却另有一种玲珑细致的宜人。
他小心翼翼把手伸到她脖颈下,托起来一些,轻盈得不费chui灰之力。
她绵软靠在他臂弯,秀眉画目,皎皎如明月。他生怕闹醒了她,目光在她脸上巡视,却是没来由的胸口砰然一撞。他惊愕莫名,仓促别过脸,脑子仿佛被重重碾压过,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怎么了?他蹙眉暗忖,自己的外甥女有什么可慌的,当真是愈发回去了!
他咬着牙伏身去挽她腿弯,才想抱起来,耳畔柔柔的声音说,&ldo;舅舅,暖儿自己走。&rdo;
他一怔,转脸去看她。她的手搭在他肩头,微侧着脸,红晕从面颊蔓延至胸前。眼睛闪烁着瞥他,迅速又调开去。
布暖这里险些紧张得厥过去,一睁眼自己半躺在舅舅怀里,还有什么比这更叫她吃惊的?她是好人家的闺女,临出门父亲还一再教导。现在是酒后无德,舅舅再亲总是男人,和男人这样贴近是犯了大忌的。
她无所适从,勉qiáng笑了笑,&ldo;真是失礼,没想到睡得这样熟,叫舅舅cao心了。&rdo;
容与沙场上运筹帷幄,自有一套四两拨千金的看家本事。只一眨眼,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自持着收回手,退后一步直起腰,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缓声道,&ldo;亏你醒得及时,倒省了我的力气。快些下辇吧!风口上chui久了要闹头疼的,还是回房里歇着好。&rdo;
布暖忙从里面钻出来,抬头一看,人真不少!除了自己的贴身伺候,还有容与的四个近侍。
她尴尬咳嗽一声,福身道,&ldo;舅舅恕罪,暖儿告退了。&rdo;
容与点点头,看着她故作镇定踅身往烟波楼里去,高昂着头,挺直了脊梁,肩膀却微耷拉。
他打发侍从把辇抬回门上,自己顺着台阶朝醉襟湖边去,边走边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到底是哪里不对?莫非是近来太忙,忙昏了头?他揉揉太阳xué,看来是该好好歇一歇了,他多久没睡囫囵觉了?十天?还是半个月?大抵就是因为过于劳累,才会生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错觉。
烟波楼里的布暖也正懊恼,她的小姐脾气发作了,瘫在胡chuáng上打滚,边滚边抱怨,&ldo;你们怎么不叫醒我?这下可好,我脸都丢尽了,活不成了!&rdo;
玉炉在边上嘟囔,&ldo;怎么没叫你,是你自己睡死过去了,还怨怪别人!&rdo;
秀和香侬左右坐了来按她,好言宽慰着,&ldo;没什么,自己嫡亲的舅舅还笑话你不成?这么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传出去岂不磕碜死了!六公子也没有恼你的意思,你放宽心吧!&rdo;
布暖鼻子发酸,她不敢想象,那双深邃的眼里浮起鄙夷时有多叫人生不如死!她在意别人的看法,尤其是舅舅。她想给舅舅留个好印象,可一见面就弄成了这样,她简直羞惭得无地自容。
要怎么补救?她趿上高头履下了胡chuáng,&ldo;我去给舅舅负荆请罪,请他责罚我。&rdo;
玉炉抱住了她道,&ldo;你安生些吧!六公子回竹枝馆去了,你还想闯上湖心亭惹他恼火?&rdo;
布暖一时像霜打的茄子,挪到席垫上长吁短叹,指甲无意识抠着几面,尖锐刺耳的声响搅得人槽牙发酸。
玉炉捂起了耳朵,挨过去说,&ldo;你要赔罪还是等六公子上了岸再说吧,今晚有团圆饭,还怕遇不上么?&rdo;说着话锋一转,叉腰道,&ldo;你的确该向六公子请罪,诋毁长辈该罚你闭门思过!&rdo;
布暖脸上一片茫然,&ldo;我什么时候诋毁过舅舅?&rdo;
玉炉磨牙狞笑,&ldo;没有吗?倒三角眼大麻子,饭量大嗓门粗,这是你说的吧?害我在门上都没敢正眼瞧他,早知道就不该信你的话!&rdo;
布暖噎了一下,如花美人给中伤成了那副模样,她心虚、她愧怍、她良心不安。她缩得更矮,&ldo;不打自招没什么意思,这个就算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嘛!&rdo;
香侬和秀相视一笑,&ldo;玉炉快作罢吧,少看一眼也不会掉块rou。长安多俊杰,六公子和蓝将军都是人中龙凤,武将尚且如此,文官不知是怎么样的呢!&rdo;
玉炉哂笑,&ldo;你真当朝廷是洛阳花市么?这等样貌万中无一的,那些举着笏板的穷措大未必比得过去!&rdo;
秀看着玉炉摇头,转脸对布暖笑道,&ldo;往后仔细些,这丫头有个花痴的病根儿,少派她往六公子跟前去,别做出什么跌份子的事来叫大家扫脸。&rdo;
几个人哄笑起来了,因着正是午后,又是chun困要犯的时候,调侃几句就摇着扇子各寻各的睡处去了。
席垫是才擦过的,踩在上面一片冰凉,隐约还混杂着丁香的味道。秀总是这样,最jg细的地方花上最大的心思。她会把塔子泡在水里发开,用绡纱一点点滤去残渣,拿巾栉泡半个时辰,然后反复擦拭,只为香气能长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