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诏!”走进船舱前,老皇帝冲胡德吩咐着:“雨停之后,弃舟登陆,向东北出发,不去东京了!”
胡德闻令微愣,显然不知道老皇帝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不由问道:“官家欲往何处?”
老皇帝沉默少许,方才沉声道:“去泰山!”
六月下旬,兖州,泰山,比起此前的着急忙慌,行营在一种相对从容、平稳的状态下,顺利抵达。
老皇帝上一次抵达泰山,还是在封禅之时,距今已然快二十载过去了。即便对老皇帝来说,也足够久远了,别看他至今也才六十二岁,但四十五年的帝王生涯,也堪称漫长了
没有去州城,目标明确,直奔泰山,行营也驻扎在泰山脚下,比起当年封禅之时,这一次显然没那么声势浩大。甚至于,老皇帝当初亲自登坛祭拜的五色坛都荒芜褪色了。
盛夏的夜依旧是热烘烘的,夜幕之下,行营被星星点点的灯火照得通亮,从御营、禁卫到后卫,都处在一种忙碌之中。
不过,忙而不乱,上上下下都有条不紊地收拾安顿着,大伙似乎都有预感,到了泰山能够好好地休整一阵了,若是皇帝陛下兴致一来,不觉草率,再来一次封禅祭祀,那调整的时间就更充分了,这事还真说不准。
许多事情,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就拿泰山来说,老皇帝从来不觉得他有多巍峨雄峻,能够托负起他的不世功业,但当年仍旧依传统选择泰山作为封禅之所。
明明对儒家学说抱有一定偏见,但在实际治国中还是不免用起其中的一些思想理念,否则换个地方封禅还真有人能拧过老皇帝大腿吗?想殉道老皇帝也能干脆成全。而时至今日,回想起当年的辉煌时,老皇帝仍旧不忘再来泰山,来到当初碑刻祭天之所。
虽是大张旗鼓地来,但重登泰山,老皇帝却显得很朴实,不摆仪仗,不穿冕服,就着一身便装,只在少数随从的护卫下,郊游一般重访泰山。
毫无疑问,封禅台乃是他的最终目标,那条天梯,也收拾心情,鼓足气力,重走一遍。二十年后,老皇帝已然年老体衰,不比当年,但再走天梯,依旧展现着他的固执,不许任何人搀扶,即便走得慢些。
屹立于泰山之巅的功德碑,吸收了近二十载的日月精华,也饱受风吹日晒雨淋,多出来的陈旧感,或许就是历史的沉淀。
伫立碑前良久,老皇帝仰着头,默默地注视着那篇对他歌功颂德的祝辞,那颗不怎么波动的心终于生出了些夏日都带不给他的暖意。
只上前探手轻轻地摸了摸碑体,老皇帝没有多作话,转身回头,像头老骥一般,埋头朝封禅台而去。还是老皇帝独自登台,走得很累,当站在所谓“天人感应”之地,老皇帝原本以为自己会有无限感慨,然而事实却是,头脑一片空白,就仿佛往事尽是云烟,功名悉成粪土。
伏期的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在这山巅,直面凌空之大日,老皇帝精神有些恍惚了,他甚至感觉有些冷。
夜下,行营,御帐,几十盏油灯把不大的空间照得透亮,只是灯火有些闪动,帐帘敞开,夜风的作用下,闪得有些频繁。
未己,四道人影在胡德的引领下进入帐中,寿国公李少游、定安伯李俭以及文涣、文济两个皇孙。四个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老皇帝,他的情况太不对劲了,那种近乎丧失了所有精气神的衰弱模样,对于熟悉老皇帝的人来说,还是头一遭。
不带丝毫犹豫的,四个人都跪了下来,在这一刻,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所有人都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感笼罩着。这是一种锥心惊魂的冲击,不真到这一刻,谁都难以说出其中的恐慌与茫然。
老皇帝摆了摆手,屏开伺候的内侍宫人,使帐中除老皇帝外只余六人,胡德作为内侍行首自然在列,还有老皇帝很少用到的起居郎。
缓慢地偏过头,老皇帝看向定安伯李俭,有气无力地说道:“元徽,你给朕当了四十五年的禁卫,有人甚至调笑你是看门贵族,守护侯伯,这些年委屈你了!”
李俭闻言,当即叩首,情绪一下子喷涌出来,哽咽道:“陛下,这是老臣无上之荣耀,何怨之有!”
“那么,你就给朕当最后一班岗吧!送朕回京之后,就卸职养老吧!”老皇帝虚弱地道。
“老臣,奉诏!”李俭老眼中,涌着泪花,叩拜道。
老皇帝又看向李少游,声音保持着同样的节奏:“游哥,你我之间,勿需多言,朕的后事,就拜托你了!给太子带句话,朕对他,很满意”
“是!”李少游竭力地控制着情绪。
最后,老皇帝方才看向已然有些无所适从的刘文涣、刘文济两兄弟,突然地挣扎了下,鼓足气力,道:“你们兄弟,当好自为之!”
两兄弟呆呆地望着老皇帝,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眶越来越红。边上记录的起居郎手直抖,眼神不断往老皇帝这边瞟,然而老皇帝似乎已经交待完他想说的一切了。
躺在榻上,老眼逐渐迷离,逐渐无神,不知道过了许久,当帐中的气氛彻底为哀伤笼罩之时,老皇帝又板腾了一下,嘴里断断续续,低声絮叨着:
“都说。死前,能回顾整个人生,朕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不,朕还是看到了,这就是大汉帝国吗,这——”
突然,老皇帝两眼圆睁,眼白之中布满血丝,就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务一般,等榻前臣子们反应过来时,老皇帝已然不再有任何声息。
开宝三十年(992年)六月二十九日,汉帝刘承祐驾崩于泰山行营,享年六十又二,在位四十五载,功过无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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