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他提着行李漂流到了火车站一带,这里有家网吧叫“在网吧”,和隔壁“爱网吧”的网吧在名字上有得一拼。他径直走入了“在网吧”,他是个不爱网吧的人。高二那年他在学校公开检讨说“我发誓今后再也不去网吧”,但他现在背叛了那个誓言,有时会去网吧过夜,一是为了好好休息二是为了寻就业信息,有些诺言与誓言总是来得很轻率。
这是他近期最后一次上网,只能上一小时,他已经消费不起。他就近选了个位置,丝毫不理会身边那个趴在桌上睡觉的网虫,抓紧分秒时间在网上搜索招聘信息。现在的他手握网状的成都地图也失去了方向感,当年握着北京地图也没有这样手足无措。两月前他还能心平气和,现在他努力地平心静气,他毕竟不是坐守八卦阵的蜘蛛能够气定神闲,更像一只仓皇逃来的小虫指望穿过蛛网的防线找到背后的停脚点。
无助的境地让他想起了黄麦麦,那位伴他在西藏走过最痛苦时光的善良女子。如果没有她,自己逃到西藏不知会落到怎样悲惨的结局。想起远去的梁芝洁和黄麦麦,他又得想办法麻醉活跃起来的爱恋与痛楚,他把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开得震耳欲聋,一遍遍反复听着,表情凝重,一心想着该怎么去漫步自己的人生路。
网上的招聘信息铺天盖地,似乎到处都缺人才与人手,真若去了才会发现那里除了奇才和天才其实什么都不缺。有块招聘建筑师、软件工程师之类的信息在屏幕上弹了出来,这些理科职位比文科职位更讲究专业对口性,没有文凭的他连可以不对口的文科职位也摸不上手。
家政公司的招聘信息开始吸引他。他曾经瞄准了某类主管或者某类经理,后来降低到某类员和某类工,现在他觉得做这行也许是条出路,毕竟家政涉及千家万户,应该有巨大的需求。他发现有所家政公司离火车站并不远,他决定一早去那里试试,当送货员、当家教、当清洁工、当男保姆都行,只求有一份工作糊口,不能再死守那可怜的薪水底线和什么脸面了,那个底线在眼下只能从高到低从有到无,那个脸面再左顾右盼的只怕命都快没了。
他又收集了一些招聘信息,瞟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有一刻多钟就到时。他飞快地在那个很久没登陆过的“高原愁”博客里写下了这段时间的求职经历和体会作为纪念和宣泄,用了五分钟。很久很久没有人和他说心里话,他也不想和谁说话,只有用文字无声地说。
这篇日志发布了后他觉得那种怨天尤人的语气像怨妇,并不满意,又修改了一遍,换成了调侃戏谑的语气。定稿后再次浏览这篇日志时,只见“越海女神”已经发表了评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不要放弃,乐观面对,好样的!好久不见,原来去了成都,祝你好运!”
他有些感动,离开西藏之后他就很少上网,更没有发布过日志,这次又遇到了“越海女神”,还能收到她的一句鼓励和祝福。让他震撼的是,他也曾用那句经典名句安慰过自己,以为算命先生说他是龙王之命,受些磨难也是“为你好”,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担起大任。现在那条古句却觉显得滑稽:底端的塔基才担着大任,为何人们不说底端的是精英是骨干,总把顶端的极少数当精英当骨干?也许,踩在别人肩头看得更远的才配吧!
他用最后一点儿时间扫视了一下新闻标题,全国和全世界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一切平安如旧,但他觉得自己要发生大事了,招聘的成与败对他来说都是大事。眼看上网时间快结束,他忍不住在梁洁芝那个QQ里简短地留了言:“洁,我想你。”那个QQ虽然灰着,但已经从去年的一个月亮级别升经到了一个太阳级别,他相信那个号码还活着,她会收到自己的消息,不管她还在不在乎,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忘不了她。
黄麦麦的QQ永远地灰下去了,他看着那个再也不会闪烁的号码湿了眼睛,不过还是为她留了言,希望她的在天之灵会感应他此时的心情:“麦麦,我也想你。你要看着我站起来,我不是懦夫。保佑我。”
他看了看宁文胜安静的QQ,宁文胜得知他不能参加高考准备就业气得不想理他。他思索了一下,回复了一句:“胜,我在成都,过得还好,放心。你多保重!”他怕说多了会流露出落魄的蛛丝马迹。
关了机,他从网吧里走出来,这里不收留只上一小时网的人。他饥肠镳镳,空气中飘来的烧烤味火锅味川菜味诱着他的嗅觉而不是味觉。他举起纯净水瓶喝了一口水解馋也解渴,长时间的馒头加白开水的生活让他的味觉变得更加迟钝,他有些厌食了。
前方的火车北站候车室人来人往,和车站广场对面的车来车往交相辉映。那里,就是他今晚的家。在那个家里,他会看一场候车室的立体电影,没有主角与配角,只有过客;不分观众与演员,都在上演一部生活肥皂剧。
第70章 应聘
林易渺一早来到那所最近的家政公司。公司刚开门,两位工作人员还在打理着屋子。林易渺的到来只收到他们丢下的一句话——“等会儿”,于是就在高高的办公桌前等会儿。
一位珠光宝气的年轻贵妇随即也进了屋,喊着好热,看了看沙发,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然后坐在沙发上催促着把空调温度调低些。
工作人员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笑眯眯地给她端上了一杯水,说:“墨姐,又在晨练啊?”
那位叫墨姐的贵妇转眼瞟了一眼净水桶,那桶里只剩最后一点儿水,不好气地说:“放了几天的水了?这水也给我喝啊!会得病的!”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笑道:“墨姐,这水是昨下午才送的,我们这儿喝起快呢!如果你嫌不新鲜,等会儿水就要送来了。要不,我去给你买纯净水?”
“不用了,那些水更说不清了。”墨姐又接着刚才的话说:“你看我这一身,也不是晨练装啊!刚才去办了点事,爬了九层楼,走热了。快把登记表给我,我亲自来选,要最新登记的。”
工作人员随手递给墨姐两大本登记表,墨姐接过就熟练地翻看起来。林易渺这才注意到她那不是晨练装的一身:头上耳上项上是小巧精致的翡翠首饰,身着有鳞光片和水晶装饰的蓝紫色绣花套裙,手臂上一款米黄色的大夸包上系着一个遥控器大小的玉质貔貅结,看一眼就觉得沉,比包还沉。相对于简约的办公区来说她张扬得如同一面彩旗,公司因她蓬荜生辉,工作人员因她黯然失色,林易渺因她自惭形秽。
只听墨姐对着登记表自言自语地轻声说:“这人,苦瓜脸,不行……这个太矮了,不行……这个不错,怎么是学历史的……”
林易渺猜测着她在这里做什么,见她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就向她点头道:“老板,早上好!”
墨姐听了这话先是诧异,然后清脆地笑道:“我不是老板。”
林易渺知道称她为“老板”有点唐突,即使她否认了也并不难堪。称别人为老板总是没错的,就像把好看和难看的女人统称为“美女”,把年轻和年长的男人统称为“老大”,对方都是高兴的。他猜测她是来找家政服务的,听工作人员叫她“墨”姐,以为她姓“莫”,于是改了口主动寒喧道:“莫姐,你需要哪种家政服务呢?”
墨姐埋头看着那叠资料说:“家教。”
林易渺一听是家教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她面前说:“可以让我试试吗?除了音乐和美术,小学到高中课程我都行。”
墨姐抬头上下打量了林易渺一阵,眉头一皱,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说:“你这一身,别把我屋子弄臭了。”
“对不起,我坐了两天火车。”林易渺顿时羞红了脸,一边撒着谎一边后退了两步。他不好再呆在她面前,贵妇和普通人毕竟是有区别的,他不想让任何人对他心生厌恶,哪怕是陌生人。他暗中用力嗅了嗅肩膀和胸前,没嗅出异味,心想可能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吧。身上有臭味是件窝囊的事,但他没有办法,这段时间他洗澡洗衣也是隔三忿五地冒充旅客在宾馆公共洗手间里偷偷解决,那里能免费,算城市的恩赐。
林易渺见工作人员入座准备办公了,就要了登记表,交了五十元介绍费。这笔费用一交,他的兜里就更空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正笼罩着他,压得他大气不敢出,只是对工作人员强调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只要不是重体力的、高强度用腿的活儿就行。”
工作人员白了他一眼说:“你年纪轻轻,还掂轻怕重啊!娇气就别来这里找事干!”
林易渺解释说:“不是,我腿受过重伤,不能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