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佐通过翻译宣布:他们军务在身,不再费口舌了,搜查马上开始。
英格曼神父举起手:“上帝做证,要想搜查,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他上前一步,胸口蹭在了两把刺刀尖上。
其中一把一挑,鹅绒起居袍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白花花一片鹅绒飞在煞白的电筒光柱里。
楼上的女孩们都叫起来:“英格曼神父!”
陈乔治这时从锅炉后面出来,想看看神父怎样了。日本人从墙头翻越而入时,他正在锅炉房等待与红菱幽会,却缩在暖洋洋的角落里睡着了。枪声把他惊醒之后,他始终躲在暗处观望。陈乔治胸无大志,坚信好死不如赖活着,最近和红菱相好,觉得赖活着也有千般滋味。他看见英格曼被打的刹那,一把提起那把坐变形的旧木凳。尊贵的神父居然挨了一耳掴子,他本能地要去替神父捞回尊严。但他一看十八个鬼子兵荷枪实弹,“赖活着”的信念又强大起来。他心里骂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神父把他从十三、四岁养到现在,供他吃穿,教他认字,发现他实在不是皈依天主的材料,还是不倦地教他读书。神父固然是无趣的人,待他也是嫌恶多于慈爱,但没有神父是没有他陈乔治的。没有人五人六的教堂厨师陈乔治。哪来的如花美眷王红菱呢?想到此,正是英格曼神父胸膛挨了一刺刀的当口。
陈乔治一出现就被一名日本兵擒住。不管两位神父怎样抗议,做证,中佐都命令手下剥去他的衣服。
中佐在这个赤裸的中国男青年身上端详,指着他讨饭挨狗咬留在腿上的疤说:“枪伤。”
“这是狗咬的。”陈乔治说。
英格曼神父说:“他是我十多年前收养的乞儿。”
“是啊,神父也可以收养中国战俘。”
“荒谬。”
中佐脱下白手套,用食指指尖在陈乔治额上轻轻摸一圈。他是想摸出常年戴军帽留下的浅槽。但陈乔治误会他是在挑最好的位置砍他的脑瓜,他本能地往后一缩,头躲了出去。中佐本来没摸出所以然,已经懊恼不已,陈乔治这一犟,他“唰”的一下抽出了军刀。陈乔治双手抱住脑袋就跑。枪声响了,他应声倒下。
这时戴教官走了出来。他一手吊在三角巾里,头上缠着洗不去血迹的旧绷带,站在日本兵面前。
两位神父让一系列突变弄得不知如何反应了。
中佐那种会冷笑的字句又出来了。
但翻译只是刻板地说:“神父,美国的中立地带不再中立了吧?”
英格曼神父镇定地说:“他现在手无寸铁,当然是无辜百姓。”
中佐不理会他,继续自己的思路:“这里面一共窝藏了多少中国军人?”
戴教官开口了:“我是私自翻墙进来的,不干神父的事。你们可以把我带走了。”
“是要我们搜查呢,还是你请你的同伴自己走出来。”中佐通过翻译问戴教官。
英格曼神父此刻走到戴教官面前,对中佐说:“我再警告你一次,这是美国人的地盘,你在美国境内开枪杀人,任意带走无辜的避难者,后果你承担不起!”
“你知道我们的上级怎样推卸后果的吗?他们说:那不过是军队中个人的失控之举,已经对这些个人进行军法惩处了,实际上没人追究过这些‘个人之举’。明白了吗,神父?战争中的失控之举每秒钟都在发生。”中佐流畅地说完,又由翻译干巴巴地翻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