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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1页)

接下来几天柳依依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夏伟凯来找自己怎么办?不理他!每次她在心中得出这个结论,就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意。可过不了多久,又会把这个问题再一次提出来,仿佛这问题是只识途的叭儿狗,她的心就是这狗的家,不论自己把这只狗赶出多远,它都会找到家里来。

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柳依依的心中越来越虚,似乎是盼着他来,好给自己一个理直气壮拒绝的机会,后来又发现,自己真正想的不是拒绝,而是原谅。明白了这一点,柳依依恨自己恨得想哭,怎么这么争不来这口气?不见夏伟凯已经有五天,心中那个虚无的空间一天天扩展,像一只怪兽日渐长大,释放出一种吞噬的欲望。

到了第六天,柳依依还是在恨着夏伟凯,可这个恨已不是原来那个恨了,而是恨他竟不给自己一个原谅他的机会。她想,才这么几天,自己的心境居然发生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像身体的某个角落站着一个神秘的小人儿发出了不容讨论的指令。怎么回事?没有答案。正因为没有答案,情感的走向分外明确,也分外强烈。柳依依不能对自己内心的呼唤长久地装聋作哑。爱情是不讲道理的。以前她听着这话,觉得是疯话,现在才发现这疯话竟然是个真理。原来自己也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她对自己感到失望,可失望之后就更不想讲那个道理了。

犹豫着柳依依还是把事情告诉了苗小慧。有点犹豫,因为是彻底的没面子。苗小慧说:“他身边还有别的女孩吗?”柳依依说:“没有。”苗小慧说:“肯定?”柳依依说:“肯定!”苗小慧说:“那我想他还会来找你。”柳依依心中的紧张感大为松弛,但还是不相信地说:“为什么?”想得到一个证明。苗小慧说:“为什么,因为他是个男人。”这个回答是柳依依没有想到的,可经苗小慧说出来,她觉得虽然赤裸,却很实在。可这不是她想得到的答案,她希望的答案是他会来,会来的原因是精神的、感情的、飘啊飘的,就像电视剧中写的那样。柳依依有点难堪,真这样那自己成了什么了?但她没把难堪表露出来,她知道苗小慧是真朋友,才这样说话的。柳依依倔着说:“那我不理他!”苗小慧说:“你会理他。”柳依依说:“就不理!凭什么理?”苗小慧说:“凭什么,因为你是女——我不说了。”柳依依说:“小慧你这样看我?你以为我是你吧,看到一个帅哥身子就软软软。”苗小慧笑了笑说:你已经——我不说了。”柳依依从后面捏她脖子说:“还有什么,你都吐出来!吐出来不?”用力掐了一下。苗小慧叫道:“救命啊!有人下毒手!我说,说还不成吗?”柳依依松了点劲,还是捏着。苗小慧说:“那我说了啊。你已经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了。”柳依依心里顿了一下,嘴里说:“你这么看我!”把苗小慧的耳垂又扯了一下,却不再争辩。

离开苗小慧,柳依依呆呆的有好一会儿。她简直不敢正视自己,太羞愧了。几天来,她恨自己不讲道理,现在才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不讲道理,而是这道理有另一种讲法。苗小慧把这个道理说了出来,自己不得不服。太羞愧了。现在她在心里承认了,自己对夏伟凯已经有了依恋,身心的双重依恋,太羞愧了。她忽然省悟到,那个女孩也有这种依恋,而且比自己更深、更强烈,因此也更疯狂更不顾一切。想到这一点柳依依又气了起来,恨了起来,气过了恨过了,还是拗不过自己,剩下的只有满心的委屈。

广州那女孩一天之内来了几个电话,开始问她想得怎么样了,柳依依说,你去问他,就把电话挂了。铃声马上又响起来,柳依依不想接,又怕别人接了,对方会说出什么话来,只好接了,耐心地听下去。女孩在电话中哭,把自己的历史从头说起,甚至说到了小伊人,说到了某个房间,还有床头的那面镜子。柳依依听得全身发热,恨不得立刻就把话筒摔了,可又有摔不得的苦,只好硬着头皮听着。但有一点柳依依是明白的,夏伟凯没给这女孩任何希望。她越是不顾一切,越是疯狂,就越是说明事情对她来说即将画上句号。她的黄昏就是自己的黎明,这也是博弈。想到这一点,柳依依有了一种委屈得到补偿的快意。

这样的电话真的就再没有来。柳依依心中有点可怜她,又有点感谢她。如果她再疯狂一点,把这些事对自己的同学讲了,那这个脸就丢得大了,不要一天就会传遍全院。柳依依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没用这个杀手锏,总之是有点庆幸。让她在那个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吧。柳依依给了她一个真心的祝福。

柳依依在心里彻底地原谅了夏伟凯,他这么多天没理自己,是广州那边的事没有理顺。细想之下,他也不容易啊,那么容易就能理顺吗?现在应该是理顺了。理顺了,就该来找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了。想来想去,也只能原谅,没有办法,只能原谅。她感到了这原谅不太像原谅,倒像是自己低了头,甚至是打掉了牙和着血吞下去。这样想着,她感到了一种噬血的快意。她生自己的气,气一阵就不气了,气了也白气,这可是自己气自己啊。苗小慧常说,女孩不要为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是这么回事。

果然夏伟凯就打电话来说:“我晚上来找你吧。”柳依依有点失望,你检讨还没做呢。她嘴上说:“晚上我要看书。”马上又说:“到图书馆去看。”夏伟凯说:“你几点钟去?”柳依依说:“不关你的事。”就把电话挂了。

吃了晚饭,柳依依想早点到图书馆去,又怕他还没到,晚点去吧,让他久等,考验他的诚意,又怕他真的等得不耐烦了,走了,或者到宿舍来找,就错过了。七上八下老半天,还是按时去了。到了门口,夏伟凯从黑暗中闪出来说:“等你好久了。”就来拉她的手。柳依依把他的手甩开说:“别吵。”夏伟凯搓着双手说:“还生我气呀!”又说:“都是你的错,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你害人呢。”柳依依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夏伟凯说:“走吧。”就往草坪走去。柳依依跟在后面说:“人家还要看书呢,人家就要考试了。”夏伟凯说:“一会儿,一会儿。”拉着她的手在草地上并肩坐下,指头一下一下在她手心轻轻搔着。柳依依说:“人家痒呢。”也不把手抽回来。夏伟凯说:“过去的事这就画上句号了,谁再提谁错。”又在她手心圈了几下。柳依依说:“你还没做检讨呢。”夏伟凯嘻嘻说:“刚才在你手心写那么长一份检讨,你没感觉?难道还要到省报上去登一篇?”把柳依依抱到膝上坐了。柳依依说:“不要脸。”夏伟凯说:“我真不要脸,我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还抱女孩呢。”柳依依说:“你抱得太多了。”夏伟凯说:“起码有几十次了呢,抱你。”柳依依说:“真的不敢去想。”突然爆发似的说:“我要咬你,我要咬你!”就去咬他的肩。衣服太厚了,咬不着,又去咬他的耳朵,被他闪开了。柳依依把他的衣袖推上去,咬着了他的手腕,夏伟凯轻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110!”柳依依咬了一会儿,就顺势躺在他怀里了,仰脸望着他,好一会儿说:“你是谁?我恨你。”

接下来两个人又相互告知这几天自己的心情,说来说去,竟是无限思念。柳依依说:“没良心。”夏伟凯说:“你没良心,害得我这几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柳依依心中很是滋味,口里说:“鬼知道你鬼不鬼没有?”夏伟凯赌咒发誓,说自己怎么吃不下睡不着,瘦了多少多少,柳依依全信了,嘴里说:“造谣。”

说了很久,夏伟凯说:“走吧。”把柳依依拉起来。柳依依说:“到哪里去?”夏伟凯说:“到该去的地方去。”又说:“我都快不记得你是什么样子了。”柳依依跟在他后面走,心里有种抵触,说:“人家还要看书呢。”快到小伊人了,柳依依说:“不去那里。”夏伟凯怔了怔,突然省悟了说:“那就去另一家。”柳依依说:“不想照镜子。”

这家小旅馆叫营地。女老板说:“开空调吗,开空调才多十块钱。”夏伟凯说:“开,这么冷的天,开。”进了房夏伟凯有些迫不及待,柳依依则是木木的,由他去弄。夏伟凯叫她手弯一下,她就弯一下。在那个时候柳依依一声不吭。夏伟凯说:“你也是个活人,也动一动。”柳依依不动,也不吭声,眼泪沁了出来。夏伟凯用手给她擦去说:“好,好好的,哭,哭什么呢?”柳依依的眼泪更多了。夏伟凯继续着,一边说:“好,好了,咱们,咱们开,开始,开始新的,生活吧。”柳依依自己也没料到,突然抬起身子抱着夏伟凯说:“我要嫁给你!我要嫁给你!”“当然,当然,那是当然的。”夏伟凯说。过几天柳依依再说到这句话时,夏伟凯说:“那是当然的。”柳依依说:“那就明年。”夏伟凯说:“明年咱们就毕业了,咱们到广州去找工作,每天日日夜夜都在一起。”柳依依说:“谁跟你住一起!”夏伟凯说:“那难道还租两间房打隔壁?什么年代了。”柳依依说:“那不去广州。”夏伟凯说:“不去广州。唉,其实,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柳依依说:“不去广州。”夏伟凯说:“那就去深圳。那边从去年开始又热闹起来了,开放搞活了,钱遍地打滚。”柳依依说:“也不去,离广州太近了。”夏伟凯笑了说:“哦,哦,哦。你想得太多了,什么事都想得太多了。不去就不去。”柳依依说:“到上海去,还要结婚。”夏伟凯说:“当然,当然。不过,结了婚住在哪里呢?租间小房子就把婚结起来,那太对不起你了。”柳依依扭着身子说:“你是男人嘛,你想办法。”夏伟凯说:“我们奋斗几年,赚出一套房子,风风光光地结婚。”柳依依说:“我不想那么久,把自己等老了。我们先把那证拿了,慢慢再说。”夏伟凯说:“一张纸吧,怎么看得跟条命似的。”柳依依用肩撞他说:“我就要,我就要。哪个男人说那是一张纸,我怀疑他居心不良,不然他怎么会这么说?那张纸就是我的命,我不是傻女孩,傻女孩才说那张纸是一张纸,我不傻。”又说:“跟你闹着玩的女人也说那张纸是一张纸,我没跟你闹着玩,我感情上玩不起,时间上也玩不起,我是女的。玩得起我就不是柳依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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