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纠结。
四个人中的第三位,显然是位首长,紧随在他身后的那位,也许不是有意,无声地按了按腰际,腰际稍有凸出,嘿!还带着家伙呢。
出于习惯上的礼貌,我站了起来。
首长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他落座在我对面的木椅上。
我坐好,穿针引线,眼睛落到了图纸上。
骤雨欲来、狂飙突扬前的一刹那宁静。
“做的是手工活吗?”首长发问了。
“嗯!”
“还能维持吧!”首先表示体恤下情。
“连买烧饭的煤球都买不起!”我把冒到嘴边上的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种手工活是很辛苦的,你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做这个……”
首长很可能意识到:这种言不由衷的话对我这样的政治运动中的老运动员来说,不会有好效果,话没说完,就收回了。
沉默。
依然是首长开口了,他十分平稳,十分严肃,一句、一句,掂量好分量才说了出来。
“今天,你必须合作,讲真格的!”
套话来了,什么叫合作?什么是真格的?从1952年知识分子的整风运动起,我就披肝沥胆,把如何为实现强国富民的民族理想,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男女平等的人间世,舍弃优裕生活投入理想的种种努力,点点滴滴如实奉告组织。一次接一次的运动、审查,使我明白了:我是命定的反革命。现实嘲笑着我的理想,时间揶揄着我的良知。什么是真格的?运动中只有斗争、争斗。
我抬头瞧了首长一眼,瞧了瞧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的三位护法金刚,依然拈起彩线穿针。
我的平静,使首长露出一丝不耐,半晌,他说:
“不要故作镇静了,共产党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来找你,肯定有问题,你必须放明白!”
我很明白,只能无言,这是又一场无从躲避的灾难。抬头,目光所及之处的横幅,正在凝望着我,“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这是父亲给我的入世箴言。上书12字箴言的那方已经泛黄的细绢,无论顺境与逆境,一直伴随着我,今天,又是一个遭受磨难的时空。父亲:我怎么办?
无言的对峙。
首长急于打破僵局。他侧头向窗外一瞥,步履整然的踏砖声应时而起,院中的大队军人向我的住房包抄过来。房顶上响起了撬瓦的闷响,震得纸糊的顶棚簌簌轻颤,一只受了惊的小蜘蛛飘然而落。我明白,这是要把我的“特嫌”升格,定为“特工”的特别行动。又一次精神酷刑。我心灰气促,口干舌燥,一切语言都从思维中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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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3)
血液淤积心头,胸腔胀得吐不出气来。
可是,我没有嚎哭的权利。没有。说一句悖逆的话,将会招致更加难堪的窘境。幸亏今天面对的不是激情满怀的红卫兵小将,而是恪守文攻武卫的军人。如果他们奉行旗手的指示,文攻之后继之以武卫呢?我真真的是不知所措了。
首长开口了,开门见山,直捣核心:
“说说你和王卓① 的关系!”
谁是王卓?王卓是谁?新中国成立20多年,无论是工作中,私交里,我都没有和姓王名卓的人打过交道,就是在过去的历次运动中,也未尝有人向我提说过王卓。
“我不知道什么王卓。”
“早就料到你不会说实话,看看,竟连王卓是谁也说不知道,推得好干净。”
我不分辩,也无法分辩,谁知道怎么又从冥冥九天掉下了个王卓,用革命的话来说,他可是隐藏得太深了。
“提醒你一点,他是你老师的外甥。大汉奸伪‘满洲国’内务大臣臧式毅的千金不是你的老师吗?”
“臧瑞兰是我吉林女中的老师!”
“你高中毕业以后,去日本留学之前,也就是1937年,好几次去臧公馆串门,你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