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萧然?”这是他见到萧然时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难听。目光清亮,脸上带着种干干净净的笑容,同样不象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四目相对,萧然禁不住微笑,这个叶星月,让他非常有好感。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希望今生不要与他为敌。
“是我。”他开口时语气十分随意,连“本王”两字都免了,就好象面对一位老朋友,“神箭将军叶星月?久仰大名。”
伸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同样修长的手指,只是萧然握着那只手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位少年,似乎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他的手放在他掌心的时候,他感觉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好象一根细细的琴弦,被轻轻弹动……
叶漫天从室内款步走出来,看着庭中十指交握的两位少年,眼里有针尖般的光芒一闪而过。
“劳王爷移步到此,小王万分荣幸。其实小王只是与舍弟游历到此,本不想惊动陛下。只是身处贵地,却不去朝拜陛下,未免有失礼仪,故此命人向皇上递了拜贴。希望不曾骚扰陛下与王爷。”叶漫天扬起灿烂的笑容,却令萧然觉得这笑容未到眼底。
不知为什么,他心头掠过一丝阴影,这个叶漫天……分明是初次见面,却让自己有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与叶星月形成鲜明的对比。
萧然抱拳,微笑,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行云流水的从容、优雅,宛如一支古筝曲。叶漫天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眼睛微微眯起来,在萧然不注意的时候,一抹忌恨之色从他眼底掠过。
两人说了一番客套话,叶漫天道:“小王今日得见王爷,已经一睹天朝风采,恐陛下国事繁忙,就不去打扰他了,还请王爷代为致歉。”
萧然点头应允。
叶漫天又随意地聊起自己以前游历江南的见闻,悠然道:“听闻王妃来自江南,想必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带着江南烟雨的温婉、清丽,与王爷这样绝世风华的人正堪匹配,真是羡煞一干凡夫俗子。”
萧然心中一动,这个叶漫天,交浅言深,难道他的性格真的是这般轻佻?心中微有不悦,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浅浅含笑:“大王过奖了,拙荆正是来自江南。”
叶星月奇怪地看了自己兄长一眼,没有说什么。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一场会面匆匆结束,萧然与叶星月临行道别,各自说了声“后会有期”,彼此眼里都有惺惺相惜之意。
萧然回去把今日的情形向萧潼汇报,萧潼蹙眉:“这个叶漫天,他在弄什么玄虚?”
萧然也是莫名其妙,可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犹如蛛丝,挥之不去。
“不管他弄什么玄虚,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哥尽管放心。”
三月春闱很快就到了,全国各地的举人纷纷入京。考试定于三月初九、十二、十五三场,每场三天,而殿试则定于四月初八。穆国历史上的春闱都在二月,自萧潼的父皇起,考虑到二月长宁仍然寒意袭人,不少考生连续九天下来,常常冻得手上长了冻疮,连握笔都困难,因此将这个时间延后了一月。
这样的英明举措令全天下举子额手称庆,感激皇帝的仁爱之心。
萧然以主考身份入主贡院,举子们新来乍到,不知他是王爷和大将军,只知他是臣相。初九首场考试后,萧然正在明新阁办公,翰林院编修卢陵远带了一位穿着朴素的年轻书生进来。
“臣相,这位举子在外面求见臣相,说有天大的冤情向臣相陈诉,坚持不肯离去。下官无奈,只能带他进来。”卢陵远平日与萧然关系不错,知道萧然平易近人,又关心百姓疾苦,所以才敢擅自带人进来。
萧然见这位书生年近弱冠,长得眉清目秀,颇为不俗。虽然看起来家境清贫,穿着略显寒酸,但举止温文有礼,不卑不亢,目光磊落,眉宇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萧然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少年,摆手示意卢陵远退下,向那位书生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书生见萧然如此年轻并且如此和蔼,明显神情放松下来,却不失恭敬地跪下行礼:“草民亳州举子诸葛英拜见臣相大人。”
“不必多礼,起来坐吧。”
诸葛英却没起来,低头掀起自己的一角衣襟,拆开线缝,从中取出一块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白布,双手举过头顶,呈给萧然:“臣相大人,草民千里来京,不仅为参加会试,更为了代表亳州乡民告状。父老乡亲们对草民寄予很大希望,希望草民考中进士,得见天子,当面告御状,可是……”
萧然忍不住微笑,这个诸葛英真是聪明人。用此办法逃过了进门的检查。他伸手接过诉状,没有打开,只是看着诸葛英,和声道:“可是你对自己没信心?怕考不上?”
诸葛英一愣,随即紧紧抿了抿嘴唇,一丝倔强、不平之意从他眼底溢出来:“草民素知考场黑暗,考官贪污受贿、营私舞弊屡见不鲜,草民家境贫寒,无力打点,也不屑于打点……”
“放肆!”萧然脸一沉,声音不高,一股威势却油然而生,“既然你唯恐考场黑暗,自己无法考上功名,又将这状纸呈于本官,难道不怕本官是贪污受贿、营私舞弊之人?你这样说话岂非自相矛盾?”
诸葛英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萧然,神情有些激动,却仍然努力克制着:“草民无状,出言不逊,还请大人原谅。只是,草民就算有一线希望,也要为家乡父老伸冤。请大人念草民一片拳拳之心,成全草民!”说罢重重地磕下头去。
萧然从他刹那间的表情中看到无奈,也看到不屈,心中颇为感慨。摆手:“起来吧。事情既然交到本官之手,本官自会秉公执法,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大人。”诸葛英磕了一个头站起来,恭敬地站在旁边。
萧然展开诉状,见这张诉状上半段是状词,下半段则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签名,分明是一张百姓自发的万民诉状。
等他看清诉状的内容,他如遭雷亟,握着诉状的双手几乎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原来,亳州百姓状告的竟是他的二哥梁王萧翔!私扣朝廷救济粮,与亳州粮商勾结,囤积居奇,哄抬米价……二哥,这是你做的么?你竟然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贪赃枉法、发国难财的事?!我们兄弟三人刚刚有了转机,刚刚享受到兄弟亲情,你却给我这样的打击。二哥,你叫我怎么办?
这张状纸写得言词犀利、掷地有声,而且有根有据,完全不象平空捏造。下面署名正是眼前这位亳州才子诸葛英。诸葛英……好才华,若是能为朝廷所用,必能成为朝廷栋梁……
萧然从状纸上抬起头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否已经变白,但胸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暗暗吸口气,唇边露出一个安定人心的笑容:“诸葛英,你的诉状本官受理了。你安心考试,在殿试之前,本官自会给你一个答复。”
诸葛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殿试之前?也就是说,主考大人已认可了自己的才华,认定自己可以中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