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巴里先生,保证您有吃的有地方睡。我奉命把地窖供您使用,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只要您跟我搞好关系——这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包你有酒喝、有马骑。”
他找个借口把麦科诺奇支了出去,接着又问道:
“钱呢?难道要一点零用钱也要跟我的老朋友麦科拉搞好关系?这倒是有点返老还童的意味,我一下子又成小孩了。”
我说:“这没有什么情面可讲,我可以自作主张适量地给你支付。”
他说:“适量支付,而且是你自作主张?”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扭头看着阴暗的墙上一大排祖宗遗像,又说道:“我以列祖列宗的名义感谢你。可是也得给塞孔德拉·戴斯一点津贴呀,他们总不至于把这茬儿给忘了吧?”
我说:“这事儿我放在心里,给他们写信的时候再请示一下。”
他的神情突然为之一变,把手肘支在桌上,身体朝前一倾,说:“你觉得这么做很明智吗?”
我说:“巴里先生,我只是遵命而行啊。”
大少爷说:“你也太谦虚了,只是不够坦白。昨天还说我爸爸死后,我的地位一落千丈。既然如此,我的同胞兄弟干吗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逃离这个历经几代人的家?居然还要偷偷摸摸地隐瞒去处,是不是什么与国王、甚至与整个国家息息相关的大事呀?就这样把我交给你这个位尊权重的麦科拉做儿子?看样子这件事很不一般哪。”
我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头辩解一番,他却挥挥手把我止住,继续说道:
“方才我只是说看样子,其实远不止这些。我认为他们的担忧是有根据的,前些日子我是犹豫了好久才回到这个家里来的。上次出走事出偶然,这次回来也是万不得已。钱,我是要定了。你的出手肯定不会很大方,可我有权强迫你拿出来。不出一个礼拜我就可以探听到这群傻瓜逃到哪儿去了,我会跟踪追击的。找到他们之后,我就使他个离间计,让他们不寒而栗。到时候看他杜瑞斯迪爵爷(他说到这儿口气十分恼怒、轻蔑)肯不肯给钱让我走,看看我是给你奖励还是惩罚。”
听到他说话这么肆无忌惮,我真有点惊讶。其实,他气恼的是爵爷成功地逃走了,他自己感到上了大当,所以说起话来也不讲究什么轻重。
我学着他刚才的话说:“你觉得这么做很明智吗?”
他回答道:“二十年来我就是靠这么一点明智闯过来的。”说着,脸上露出得意而又有点愚蠢的微笑。
我说:“结果还是一个乞丐,恐怕连个乞丐都不如。”
他突然傲气十足,愤怒地说:“麦科拉先生,我本来想让你瞧瞧我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如果你跟我学上一点点,咱们就可以成为好朋友。”我听了不得不佩服他的气度。
就在我们俩谈话的过程中,塞孔德拉·戴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感到浑身不舒服。自从说第一句话,我们三个准也没有吃一口饭,看着别人的脸——可以说是看着别人的心灵。那个印度人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使我很不自在。我告诉自己他压根就不懂英语,便扫除了这种疑虑。充其量他只能从我们声音的凝重、偶尔的轻蔑和激愤中嗅到是出了什么大事。
接下来的三个礼拜我们一起住在杜瑞斯迪府邸内,从而开始了我一生中最奇特的篇章——应该说是我与大少爷交往甚密的一个时期。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行止反复无常,有时对我必恭必敬,有时又故伎重演当面抢白我。但是不论他的态度如何,我总是和颜悦色的,谢天谢地我现在总是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人家的颜色我不在乎,要是真的拿刀剑指着我,那我可受不了。于是,即使他对我很不礼貌时,一方面我仍然自得其乐,另一方面也伺机反唇相讥。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一句幽默话,彻底扑灭了他的嚣张气焰。他一次又一次地笑个不停,说:“谁能想到婆婆妈妈的一个人居然还这么幽默?”
我说:“巴里先生,这不是什么幽默,我们苏格兰人不都喜欢穷开心吗,我这才是真正的穷开心呢。”其实,我压根就没有卖弄什么才华。
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对我粗暴无礼了,两人总是相敬如宾。最有趣的还是他向我要马匹、酒和钱的时候,每每这时他像个小学生似的,我则摆出做爸爸的架势,双方都是乐不可支。我发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提高了不少,无形之中虚荣心——人性的一大弱点——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此外,渐渐地我们越混越熟(应该说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而且友情与日俱增。对于他这个长期敌视我的人,我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他深居简出,有时别人邀请他去,他都一概婉言谢绝;总是说:“不去,这些笨头笨脑的地主老财我根本没放在眼里。咱们就呆在家里,麦科拉,静悄悄地喝上几盅,摆一摆咱们的龙门阵。”此话也的确不假,在杜瑞斯迪府邸内,吃饭时间每个人都是那样笑逐颜开,都谈得那么投机。对从前冷落我他颇感惭愧,对我说:“你瞧,当时咱们是对立的两派。现在依然如此,咱们就不谈这个了吧。如果你对主子不是那么忠心耿耿,我还瞧不起你呢。”现在他没有作恶的能耐了,他的性格和脾气由于多年经受正义的处罚而有所变形,这对于我来说该是多大的心理满足!不过,我并不是要为自己找个台阶下,相反常常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听凭他怎样百般的诱骗。总之,我觉得他就像一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