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后,内殿传出天帝沉稳的声音:“朕安。”
自前太子被废后,御林军在凌王手中整治了四个月,此后废黜了由东宫统调的惯例,直接对天子负责。不久凌王大婚,主动让出神御军兵权,紧接着溟王事发,神策军亦不再由任何一名皇子统调。至此,帝都三军已完全在天帝亲自掌控之中,这便如在当时因储位空虚而逐渐升温的朝堂上当头浇下一场冷雨,令众人都清楚的意识到,如今依旧唯有一人能左右整个天朝,那便是大正宫的主人,天帝。
历经整饬之后的御林军大改其观,几可与出自战场的正规军相较。因此虽神御、神策两军远征在外,帝都内有御林军,中有京畿卫,外有玄甲军,依然是固若金汤。而此三方平均实力相若,亦处于一种基本的平衡中,任何一方也不可能单独与其他两方抗衡。
方卓在殿外请罪道:“末将失职,未能及时防范,至使叛军惊动圣驾,罪该万死!”
天帝并无降罪之意,命令道:“玄甲军平叛你们不必插手,自此刻起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擅入清和殿。”
“末将遵旨!”
大正宫中风吹灯影,四处陷入惶乱,刀光之下,宫人奔走躲避,叛军杀至清和殿前,正被玄甲军迎头截下。
随着铁墙般玄甲巨盾的出现,四下宫门轰然阖闭。
清和殿前火光如昼,密密麻麻的玄甲铁卫居高临下张起劲弩,琼玉高阶之上尽是金甲明戈的与连接,排排布列,肃杀阵势逼人生寒。
叛军阵脚大乱,被断在宫门外的少数立遭镇压,困于殿前广场中的大部分顿成瓮中之鳖。
刀剑交击,甲戈碰撞,高墙外喊杀声冲起高潮,很快陷入平定。
殿前负隅顽抗的叛军被玄甲铁盾慢慢逼至一处,只见大殿龙阶玉壁之前,御林军如金凤展翅般裂开一条通道,一人玄衣劲甲出现在殿阶尽处。
圆月当空,月色金辉笼罩在他卓然峻峭的身形之上,仿佛整个天地间,只余他一人独立。
他遥遥站在那至高处,只往挣扎困局的叛军看了一眼,转身的一刻轻轻抬手。
手落之处,明火骤熄,黑暗中,箭如雨下。
大殿深宫,千万灯火盛亮,将四周腾云驾雾的九龙雕柱映得流光溢彩,金帷云纹,绮丽生辉。
一层层织锦飞花,一道道金楹华贵,夜天凌步履从容地沿着这条曾走过无数遍的路独自迈入了此时灯光辉煌的清和殿,孙仕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几乎连浑身血液也停止了流动。
上万禁军镇守清和殿,凌王不得天帝传昭如入无人之境,这其中意味已不言而喻。
琉璃玉灯映上凌王清冷的面容,那双深海般的眼睛成为孙仕至死难忘的印象。
二十七年前他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那是一个站在紫禁之巅的男人,傲岸自信,睥睨天下的神采。
“孙仕,让他进来。”天帝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稳定而威严,孙仕闻声,移身退往一旁。
夜天凌迈过了最后一道高坎,安静的大殿,龙榻居中,金幄如云。
“儿臣叩见父皇。”一抹玄色衣襟微扬,在这片凝滞的安静中带起一道涟漪。
天帝自宽阔的龙榻处走下,“说吧。”
夜天凌道:“京畿卫叛乱已平,帝都十四门由玄甲军暂时接管,并有凤相亲自前往镇守,请父皇放心。”
天帝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你的哥哥和弟弟呢?”
夜天凌道:“济王、汐王起兵逼宫,蓄意谋反,一者受伤被擒,现在囚禁在皇宗司,一者已死于乱军之中。”
天帝语气渐生凌厉:“好啊!你真是下得了手!”
夜天凌缓缓抬头,俊面无波:“儿臣查知,今年三月,汐王派人暗中潜入莲池宫,内应定嫔,勒杀莲贵妃,事后买通御医造成自缢的假象,欺瞒天听。想必父皇查知此事,亦不会让他活到明日。至于定嫔,今晚儿臣命人将她从千悯寺带入宫中,她亲眼目睹了汐王谋逆事败,已经自尽谢罪。”
他话说到一半,天帝脸上已然色变,待他全部说完,天帝神情间全是惨白,踉跄后退了一步,伸手扶住旁边的高案才稳住身子。
夜天凌面无表情地跪在殿中,眼波静冷。
过了好一会儿,天帝脸上的惊痛震怒皆落尽,突然盯着他徐徐笑道:“平身吧,你已加封九章亲王,却又替朕平叛安乱,屡立奇功,朕都想不出该如何封赏你了。不如你自己说还想要什么,朕看看能不能给。”
夜天凌长身而起,抬眸与天帝对视了片刻。
殿中的九莲灯漏水声隐约,时辰流逝,云珠转动,越发显出四周的静。他薄唇轻挑,淡声说道:“禀父皇,儿臣,想要这大正宫。”
短短数字,如一层凉冰扩散,刹那封冻了整座大殿,似连金光明烁的灯火也被凝结在半空,四周静的能听见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