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含笑不语。走出颛顼堂大门时,却见一个藕荷色的身影赫然在街边立着,我望向她时正逢她扭头向门口张望,登时与我视线相撞,她面上一紧,忙扭过了脸去。
我不由心底暗暗好笑,面上只假作不知,慢慢走到她身后。“董小姐,你在等人?”
她面上一红,只别扭着不肯看我,语气却是无可掩饰地涩然了起来。“我才不是——你没见天色有些不对了么,怕是要下雨了!”
经她一说,我这才发现天色的确是有些阴沉了。许是到了梅雨季节,这几日天气便常常有些阴晴不定,说雨便雨。我虽暗暗好笑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当下亦正色道:“原来是人不留人,天留人。既然如此,那便不要辜负天公美意,咱们去对街的茶坊小坐片刻罢。”
我说着便带头向对街走去,耳听她踌躇片刻,脚步声起,显是跟了上来。
上了二楼,在临窗的位置坐定,她自点了碧螺春,却对我茶盏中墨绿色的茶汤生了好奇,“你喝的那是什么?”
“小叶苦丁。”我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却已禁不住蹙了起来。“真苦。”喝惯了清淡的碧螺春,乍然喝这苦涩之极的小叶苦丁,还真是有些不惯。
“没喝过。”她咕哝着,望着我因为吃了苦头而蹙成一团的眉眼,忍不住哂道:“知道苦你还喝,世上竟有你这样蠢笨的人。”
“董小姐——”绣夜忍不住开口,一脸愤懑。
“无妨。”我摆手示意绣夜不必动气,望着她一脸兴味,我笑道:“董小姐快人快语,与董小姐聊天,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却不以为然,目光落在我放在一边的玉璧上,忽而轻笑。“退而求其次?我只当你这样心气儿的女人若是得不到最想要的,便会一骨碌都扔了呢。”
我不由微微怔忡,“我这样的女人?”心头竟惊觉阵阵刺痛,我是怎样的女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了。曾经我亦以为自己正当是肆意年少,对酒当歌,我的前程,我的情感都是那样的美好而饱满,我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命运推挤到如斯境地,而自己与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然早已扯不上本分干系。我勉强一笑,“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归,退而求其次的道理,我一向是懂得的。”
她小口地饮了几口茶汤,指腹缓缓自盏沿上摩挲着,似乎犹豫着怎样开口,半晌幽幽道:“你此番回来,果真与表哥无关?”
我见她仍执着于此事,一时也深觉无奈,只得叹道:“以我这样心气儿的女子,董小姐以为我会背夫与他人暗通款曲么?”
她登时沉默。扭过脸去瞧着窗外,却见天际已然乌暗了一片,星星点点的雨滴开始缓缓下落了。她将方才我递还给碧桃的银票推到我面前,轻咳了声,声音明显地透着些许不自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才不领你的情。”
我不由哑然失笑。“非什么即什么的,也太……难听了罢。”我将银票重又推回,“真要寻个名头,就算是我送给你与允祯来日大喜的贺礼罢,可好?”
她黛眉轻扬,眉宇间有了清楚的一丝喜色,但转瞬即逝。虽未开口,但手上的姿态却明显软了,半晌讷讷道:“承你吉言。”
我笑道:“当然,礼下于人,总是必有所求的。”
她哼了声,斜乜着我,虽未开口,但那神情已明显地写着:我早知道。
我正色道:“今日与我相遇之事,我希望董小姐能够守口如瓶,莫再令第三人知晓。”
她扬眉道:“怎么,莫非你果真是逃回来的不成?”
我无奈摇头,支颐叹道:“若是逃回来的,我还能这样自在乱逛么。”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了。不足为外人道就是了。”
我登时微笑,“不光是不足为外人道,便是至亲如父兄,亦不可道。”
她眯眼瞧我,忽然开口:“苏宓,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我含笑望她,她果然如我想象中聪慧,并非一般娇蛮千金。“你可知你兄长董致远与漠国一直颇有往来?”
她蹙眉道:“他的事,一贯是不会跟我说的,何况军国之事我并不关心。”
“那若事关允祯呢?”我试探着问道,“你也并不关心?”
她身形陡震,“表哥?你是说我大哥他会对表哥不利?”她激动之下霍然站起身来,“不可能,大哥一直希望能够促成我与表哥,如此一来更是亲上加亲,他又怎会对自己的妹夫不利?你休想挑唆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