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走出屋外时,这个世界的雪便开始消融。
如今是春天,这些雪本就不是真实的雪,只是她心境上飘舞的寒冷。
“你何以杀我?”
愈发稀薄的雪花外,有春光透出,一个声音也随之透过风雪缓缓响起,无法判断具体而来的方向。
那是狐妖之种发出的喝问。
心魔劫中无关境界只看心性,所以妖种曾在宁长久以指间点住宁小龄眉心时,想过要杀死他。
但最终都没有动手。
因为它探查了宁长久的意识,只看到一片似永不见底的噬人黑暗,所有落到那处的思维光线皆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识海,那识海仿佛不再是一片海,而是深邃不可见的真实星空。
它不确定这个少年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若真是魔头附身,那他前世该有多强,若是神明附体,那神明自古冷漠,又为何会对这本该没有任何亲情所系的少女这么好?
但它依旧不觉得对方可以找到自己。
在这片心魔劫中,它可以根据自己的本命神通幻化一切,它可以是渔民,是挑夫,是兵卒,是叫卖的商人,是舞袖的歌姬……
宁长久没有去理那一声喝问,更没有追究它的来源,因为他知道那不过是在干扰自己,想要浪费一些自己的时间。
“师妹,看剑。”宁长久一手负后,一掌平摊身前,宁小龄循声望去时,一柄桃木剑受气机牵引,咻得一声飞到了他的掌心。
城池的某处,一位上菜的小二看见那独坐一桌的老道人忽然变空的剑匣,神色木讷。
宁长久二指并作缓缓地推抚过剑身,那桃木剑竟发出一声真实的金石之鸣。
手掌翻覆间,那桃木剑脱掌而出,化作一道流光,一片虚影,纵横穿梭天地之间。
接着,这个城池中行走的人,便被这一剑如扎糖葫芦般穿透而过,他们来不及反应什么,便如烟花般破碎。
妖种的声音骇然响起:“你要杀光满城之人?”
所有人都死了,那妖狐便没有了可以依附藏身的载体,自然只能出现面对他。
宁长久没有回答,剑光还在继续。
那妖种的声音如被烈火烧蚀的铁块,又带着极尽彻骨的寒冷:“你果然是魔鬼,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们在你眼前死去,你难道没有半点恻隐之心?这虽是心魔幻境,可这幻境之中的人,可都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啊……”
宁长久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你我心知肚明,这满城之人皆是虚幻,他们从未活着谈何死去?我不会去想那些哲思上的问题,因为那没有意义。”
冰雪消融,春光明媚,只是很多身影在瞧见春光的那一眼便破碎消逝,唯有枝头粉嫩如新生婴儿的花无辜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这是一座杀戮之城,不见血的杀戮之城。
妖种冷笑道:“你终究是个心性残忍的刽子手,你的心中住着鬼,早晚有一日,它会出来吞噬你的,你此刻看似平淡理性,只是你心中的鬼还在沉睡罢了。”
宁长久回应道:“你想试探我的来历,然后打开我心境上的缺口,可惜你做不到,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
妖种哪里会相信他的话,只是冰冷道:“若有一日,你杀满城鲜活之人便可救世,你杀还是不杀?”
宁长久似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没有犹豫地答道:“我不想面对这样的困境,所以此刻我会尽全力杀你。”
若是让那妖种安然无恙地退出心魔劫,届时宁小龄苏醒,便是灭城毁国的灾难。
这城中的最后一片雪落到了他的肩头,他拂灰般轻轻掸去,叹息道:“我未杀一人,却在救赵国满城之人,问心何愧?而你……”
他话语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座城池越来越安静。
那种安静是死寂,如战乱与瘟疫席卷,又似只是夜深人寂静。
于是,在这种死寂里,任何一点的声音都会显得无比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