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玉腕间清冽的幽香入墨,帝略一瞥眼,见她今日妆束素净,浅碧蓝绣袄下着雪缎长裙,鬓边止别几支精致的冷色宫花,将她身上天然的秾艳压下去几分,清新隽永正合眼下煦暖春色,又远不至于沦落至寡淡之感。
封妃那日,四妃之美各有风韵,她年纪最小,却最撑得起那套仪态万方的盛妆,端的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如此姿容,再长开几分想必美的愈加不可方物。
察觉他的目光,十五岁刚及笄的小姑娘,容态端方地朝他莞尔一笑,丰润的樱唇勾起一个得宜的弧度。
这便是封酽曾经最可能娶的女人。
封酝搭在御笔玉润笔杆上的指关节蓦地收紧几分。
见他看她,薛皑就也抬眼看他。
她随大流,经常拿封酽同他作比。封酽不足以令她倾慕,那么未出其右的男子自然也不能。
人禁不住想,想到封酽,就有内侍来禀,裕亲王进宫请安来了。
薛皑寻思着是不是该回避一二,帝却道:你侍立在旁便是。
她旋即发现她低估了封酽的胡闹。
他一进殿就瞅见她,未及向皇帝行礼,竟直接喊了她的闺名。
薛皑?
她一眼也没同他交接,只是垂眼望着端坐在御案前的封酝。
酝表情管理得太好,容色澹漠,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薛皑当然不会天真到放下心来,正因如此才不放心,怎么也得表现出几分反感甚或怒意才真实吧。或许内心暴跳如雷,面上却想息事宁人,那不妨稍微表现出两三分怒意,像个寻常人的样子。
由此她对封酝的喜怒不形于色评价降低了点,既然要装,不如装得真切滴水不漏,只能端着算什么本事。
眼前这个在他的君威面前自顾自不拘礼数的弟弟,可是封酽啊。
薛皑揣测着,从利益的角度,如果她是封酝,只会比对待别的兄弟更加厌恶封酽这个同母弟。
年幼时夺母爱,年长后本来被厌弃为不祥之子的人,又夺回去了父爱。虽然这一切都不是封酽自发所为,他最初被父亲厌弃时尚是襁褓中的婴儿,若连亲生母亲都不肯护着他,恐怕都活不下去。后来先皇宠他,更多的是他太能干用着舒心,而慈父之爱甚少。
封酽转眼就不搭理薛皑了,专心跟皇帝叙话。
臣弟不过离京个把月,皇兄便登了大宝,又娶了多位贵女,真是羡煞旁人。
这话一出,殿上的内侍有几个已经吓得腿软哆嗦起来。
他语气轻快耿直,话本身却怎么听怎么是对今上之位不满,隐约有欲取今上而代之的大逆之意。
封酝似是没听到那句登大宝,只是道:你素来不近女色,羡煞谁人想来也不会是你。
若你有意想成婚,看上哪家的女儿,禀了朕,朕与你赐婚就是,母后想必也乐意为你操持。
帝口中的母后,当今太后,是两兄弟的生母,先帝的徐妃。抚养帝长大的先皇后在帝登基前便下世了,没能活着被尊奉为太后。
臣弟看上的人么,已经为人妇了呢。
薛皑眉头跳了两下,没听说过他喜欢谁。竟是个曹贼,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单着,活该。
她年纪尚小,臣弟原想等一年再提亲,不想遽然被人捷足先登。皇兄觉得臣弟当如何为?
自然是收起对他人之物的觊觎之心,另觅良缘。你既有些想不通,便去母后那里领受教诲吧。
封酝面上端出一副亦是兄长亦是君主的架子,其实呢,怕是以为他们兄友弟恭的,只有他们的父母亲。他登基后,将封酽原本牢牢绾握在手中的兵权找各种由头削夺,明知如此做会导致四境敌国狼心复苏。
薛皑甚至疑心,她进宫的根源怕不是在封酽那儿。
封酽自己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夺嫡之意,他在朝中根本没经营自己的势力,薛暄更从未撺掇过他争位。可是帝王的疑心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横竖后宫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拿她或拉拢或要挟她爹都不会出错。
封酽走后不久,薛皑赶着晚膳前也就退下了。如今陈妃正得宠,她可不耽误人家侍寝。
回宫后晚些时候,听闻裕亲王今晚要宿在太后宫里。
不禁揉了揉眉心。
他可真放肆,明明皇帝忌惮他,收他实权,根本不友爱他这个弟弟。而且怎么放肆不好,放肆于太后对他的溺爱与纵容。真希望哪天皇帝动他时,爹爹不要被他拖累。
至于自己,恐怕得争一争宠。
这个破世道。
她是真的不想进宫啊。可是若不,皇帝真想动她爹了,她可能更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