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算不上特别的美,只是低着头时,如凝脂般的双颊隐隐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恰如一朵不胜凉风的睡莲;紧张不安间,自有一股娇羞纯真的天然之态,皇帝胸中一荡,不禁生出一种将此女轻怜蜜爱一番的冲动,于是,他自以为很是赏脸地递出一只右手,笑道:“沈心珠?嗯,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你想不想让朕带你去骑马兜兜风,心珠?”
心珠抬头讶然,怔了好久,她才赶紧委婉拒绝:“回陛下,奴婢身份卑微,哪能、哪能承受陛下如此抬爱,而且太后娘娘沐浴的时辰就要到了,奴婢正要赶去万寿宫给太后准备洗浴的澡豆和香料,若迟了一步,太后娘娘怕是会不高兴的!”说着,又举手加额朝君上拜了拜,语气很是诚恳。
皇帝断然没料到女子会拒绝自己,更没想到她居然搬出太后来说服自己,不禁面色顿变,说了句‘不识抬举的东西’,手持辔头,马鞭一抽,冷着脸策马而去。
皇帝走了,马蹄将满地的红叶搅得纷乱卷飞,心珠缓缓站起身,直到皇帝身影彻底走远,这才忙不迭地引袖擦了擦额上吓出的冷汗,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恰恰也是在这时候,心珠一点都不知道,就在被枫树所遮挡的一个角落里,一名十五六岁的宫女正从树杆后探出头,轻眯起一双眼睛,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而心珠更不知道,她今后的命运和一生,会因今日这偶遇的帝王、会因自己题诗的那片红叶、会因她不曾看见的树后女孩,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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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的宫女通常是住在配殿的几处旁舍耳房中,随着秋天到来,夜深昼短,掌灯和熄灯的时间都比以往要提前了些。这时,外面的梆鼓声一敲,值夜坚守的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熄灯啦!”,一时间,烛火熄灭,屋里的宫女们全都侧身躺下。
心珠睡不着,她起身,披了一件外袄,手里端着个红木托盘,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夜色如墨,屋外的月光很是皎洁,树影在地上轻轻摇曳,清辉像水银一样在脸上轻轻流淌。心珠走到院前的井亭旁,先将托盘中一套小石臼取了出来放好,再从托盘中的小竹篮里挑几片色泽鲜红的花瓣放入石臼,然后借着月亮的光线,认真地捣了起来。
“啊,心珠,这么晚了你还在捣弄这个,是不是为了准备下个月的内人比赛呀?”与心珠同室的宫女汍兰探头看见她走了出去,也睡不着似的,披着衣服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汍兰比心珠小一岁,也是尚服局的一名宫女,而她口中所谓的内人比赛,其实是因为现下尚服局的一名女官周司饰因年老要辞休,这样,尚服局便要在以下品级的宫女中挑选一名内人接替司饰之位,而候选人,正是担任典饰的柳心珠,以及和她一样品级的典饰徐可莹。
心珠埋头拿着石杵对着臼窝捣弄了一会儿,然后放下石杵,对眼前这个好姐妹道出了心声:“哎,汍兰,老实讲,对于这次选拔大赛我是一点自信都没的,因为不知怎么的,最近眼皮老是跳得厉害…”
“啊呸呸呸,心珠,你乱说什么呢?在司饰司的这些宫女当中,平素司饰大人夸赞最多的就是心珠你了。嘿,我跟你说啊心珠,如果这次你赢了的话,那你就是司饰司里的司饰大人了,哼,只要你做了司饰大人,到时候啊,我看那个徐可莹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打我!”
品级低的宫女的被品级高的宫女欺负是很常见的事情,心珠听到这里,忙拉开汍兰衣袖检查问道:“汍兰,她又打你了吗?”
汍兰看了看微微有些发红的胳膊,放下袖子憨憨一笑:“哈,没事儿,没事儿,就是不小心踢了她一脚呗,呵,咱们也算扯平了。”
心珠噗嗤一笑:“你呀,定是睡觉又不老实了。”
汍兰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啊,对了,心珠,你知道这次比赛都考哪些内容吗?”
心珠想了一想,认真道:“其实考试的内容主要有三项,一个是面妆,一个是染甲,还有一项是亲手调制一种胭脂…”
话音未落,汍兰忙道:“心珠啊,你有一双常人没法跟你比的巧手,这两项对你来说都很简单的,嘿,如果你不嫌弃,这段时间,你完全可以拿我来做试验呀。”说着,她闭上眼,正襟危坐,一副牺牲献身的样子。
心珠对汍兰的热情以待很是感动,她笑了笑,便托腮道:“其实,这两项比赛对我来水的确不难,只是汍兰,我最近时常在想,到底用什么方儿,才会让调制出来的胭脂不浮色,看起来既光滑细腻,又抓得住皮肤呢?”
汍兰虽然听不懂心珠说的这项’伟大发明’,还是鼓励着拍了拍心珠的肩头说:“心珠,别急,你在这方面一向是个天才,我相信你总会找到办法的,而且,不管做什么,我都会一直支持你的哦!”
“嗯,汍兰,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宫里的最高尚宫大人的!”
“哈哈,到时候我汍兰呢,就做个尚服局的最高女官就好了!”
宫女的梦想也是梦,哪怕她们的豆蔻年华注定只是一汪流水,一汪翻滚不起任何美丽浪花的流水,但在这黑沉沉的宫楼阙宇里,有梦,总比没有的好。
心珠就这样敞开心扉和她的好姐妹讨论起未来的希望和梦想,以至她一点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一团黑云正逐渐罩上了心珠的头顶,一点点遮住她那虚亡而遥远的梦。
“沈姑姑,贵妃娘娘有事传召,叫你赶紧过去一趟!”两人谈笑间,几名手提羊角宫灯小宫女神色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
心珠与汍兰站了起来,互相疑惑地对望了一眼,问道:“这么晚了,贵妃娘娘召我有何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