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淡的光线中,他隐约可见来人似乎是个女子,穿着湖绿色的袍子,用纱巾遮住脸。身型有几分窈窕,奇特的是,水月寺中竟有这个人,怎么之前他从未见过。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岸芷。说来话长,她不是应该在暖暖和和的被窝里睡个回笼觉吗?再者就算是出门,也应该穿上那件水月镇上买的杏色棉袄,以遮人耳目。
自从桂枝义无反顾地去尝试接近兑夫人之时,岸芷突然感受到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心境,大为震撼。本来,以兑夫人的老辣和年龄段,在水月寺中几十年见过成千上万的人,区分和辨别以及察言观色的手法都是一流的,如果是二流,根本不会呆到十年。以这里腾挪逼挤的惯例,不出三个月,最多三年,就会成为无数果子中的一个。但对方留了下来,至少在某一个方面或是几个方面必有过人之处。
想到这里,她感到既然桂枝从暗处走到明处,现在已经不好说孰暗孰明,终归还是要加快推动事情的进展才行。但这次,她不会再去水月镇上的馆子找线索,因为既然和桂枝约好三天一碰头,现在就没有必要每天去转,引人注意。那么,想来想去,唯一的入口只能是让人提心吊胆的罗汉山。
岸芷本来是真不愿意来到罗汉山外一探究竟。以她多少略为容易紧张的习惯,哪怕是上午来到庙中看到菩萨像,都会感到敬畏无比,如果是傍晚,那就更是免提。傍晚的时候,灯火黯淡下来,暮色降临,让她到哪里去转都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是在夜里。
然而今非昔比,她已然在此搁置了两个季节,最初来的时候还是夏天,可以听到蟋蟀的叫声,穿着蓝色的衣服,但显然已经到了下雪的季节,碰到过几次鹅毛般的大雪。如果不推动进展,在这里每多呆一天,她和认识的人变成果子的概率就会多加几分,如果到了明年,想必是翻倍的问题,量的积累势必会带来质的飞跃。
这么比起来,哪怕是最为担心的走夜路,或是夜观诸罗汉像,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而她往往在某一个节点上,行动力受到刺激,会加倍激发出不管不顾的能量。这一次,说行动就行动,虽然,穿着之前买的杏色棉袄是不合适的,因为可想而知,这是平时自己经常穿的衣服,到了干活的时候很容易被有心人想起来,如果碰到谁的话。好就好在这一次有如神助,她在橱柜里找到一件粗布做的湖水色袍子,看上去很是妥帖,有些厚不说,关键还很合身。
说来奇特,这件袍子的出众之处一是色泽,湖水色波光粼粼,很对岸芷的心思,她就适合这种青色系;二是有几分掐腰,她平日里自是很少穿修身的衣服,经常穿的就是橄榄色的工装裤,为着方便,可以多放点东西,如此一来,湖水色袍子的色调和其相称,线条却多了几分修饰,看上去比往日多了几分标致。
穿上袍子,岸芷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就是她在这里应穿的衣服。这是一种不常有的感觉,那就是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好像她命中注定就会穿着这件湖水色的袍子来到罗汉山中。推开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岸芷反复对自己说,现在不是后退的时候,哪怕再冷,也不能。
在夜色之中,她穿过大厅,拐了几个弯之后,终于来到罗汉山那不起眼的门口。岸芷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往里边走去,她的影子忽明忽暗,一阵风吹来,引起那人的注意。
这就是一开始的情景,好像之前经历过。岸芷还是有些害怕,毕竟,如此壮观的山上有一百多个罗汉,她终归是站在俯瞰众人的罗汉面前。
敬畏遮挡了她的眼力,不然,如果细细地往山上看过去,可以发现那里似乎有一盏微弱的橙色灯光,若隐若现。但她第一时间只是被整个气氛所震撼到,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顶上那高一两米的大佛。
她硬着头皮,不能再看,在这里,盯着哪一个看都是不妥的。
“元、亨、利、贞。”山前有四个门,从哪一个进。
岸芷不想绕着罗汉山走,如果到背后去,保不齐会看到哪些更加神秘的意象。根据她有限的理解,元,寓意着圆满;亨,顺遂;利,这个字面意思众人皆知;贞,就是不变,坚贞。当然,每一个字都是从古到今无论谁,贤人还是百姓,都喜欢这些蕴含的深意。也可能每个门都是相同,没有任何区别,仅仅是为着有四个方位。
此时,她突然想到坤卦,当时自己看到过其中的“含章可贞,或成王事”,以及“括囊,无咎无誉”,深以为然。这其中有着深藏的意思,只有藏,才能功成身退。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
好在岸芷是文科出身的,她此刻想到这几句。既然如此,最好是从元或亨其中的一个门进。因为在这里,利和贞是有条件的。
她站在那里思索,屋里当然没有暖气,这里是中部九省通衢的心腹之地,暖气从何而来。由于想的太过投入,她对于有人在山上暗中的注视浑然不觉,那眼神是炽热的,也是老成的。
他此刻还藏在山上,隐身在大佛身后。看着面前这个女子有几分清气,在那里想着心事,觉得有些可笑。对罗汉人有兴趣的人不过千分之一,不是他们不想来看,只是本来就隐在庙中,一般的人根本就找不到。换句话说,一万个人中,最多不超过十个人知道有罗汉山的存在,而在这十个人之中,敢来看的,保管让对方有来无回。
有的是手腕控制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风险,再把剩下的那些有力地挡在门外,或是消化在此处。
但是这个女人,他不禁好奇起来,她是怎么找到入口的,还是说,因缘际会,只有注定看到的人才会被看到。